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张渔歌，打量着他这个异类。
是的，他是异类。
虽然他看上去和所有人一样，从各方面都属于人类，但从具体表现来看，他无疑是个异类，彻彻底底的异类。
因为他打破了沉默，将所有人带入了一个危险境地。
牛冲霄不是善男信女，但凡对他稍微了解就知道他这个人是心狠手辣的，不然也不会在血盟负责情报工作。
此刻浴血军身陷囹圄，在言语上激怒他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冷汗，生怕牛冲霄被这个毛头小子激怒后大开杀戒。
浴血军不怕死，但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不值得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为了逞一时嘴上之快，赔上这么多人的性命……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暂忍被俘之辱，只要人活着，早晚会有雪耻的一天。
牛冲霄看了张渔歌一眼，他认出了这人正是自己之前见过的那个，只不过此刻他的女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这一辈子摸爬滚打见得多了，当时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们两个人里那个女伴是他的上级，而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一个跟班而已，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他没有搭理对方，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利用各位和你们的院长做一次交易。”
“你背叛了血盟，背叛了总院长，背叛了那些和你出生入死的战友。”
周天宇眉头一皱，冰冷的眼神犹如利剑般射向张渔歌，一旁的牛冲霄瞥了他一眼，他立时收回目光，重新注视前方。
牛冲霄依旧没有搭理张渔歌，他没兴趣关心这种小角色说了什么，因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无法对现实产生任何改变。
正因如此，对方才只能用言语发泄心中的怒火，说到底，当一个人以言语泄愤而不付诸行动，多半还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够强吧……
“各位的生死将取决于你们院长做决定的速度。”
“牛冲霄！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吗？你就丝毫不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愧吗？”
这一次他的声音大了许多，几乎是以喊叫的方式质问对方。
周天宇面露怒容，立时踏前一步，挥手指向张渔歌，那举动不是要戟指痛骂对方，而是动了杀意。
作为牛冲霄的门徒，牛冲霄的成名绝技‘斗霄神剑’自然是驾轻就熟的，只要手指一动便可取对方性命。
牛冲霄手臂一挥，拦住了周天宇，目光转向张渔歌，凝视对方许久。
“只有一个蛮小子吗？”
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隐藏的恐惧，知道对方心中不满，此时此刻的行为不过是一时冲动的人前逞英雄，这些人里既然有人逞英雄，也恰恰说明这些人里已经没有了英雄……
没有英雄，才需要逞英雄吗？
他目光扫过一众浴血军，这些人虽然目光坚毅，但牛冲霄从他们的目光深处看到了畏惧，他们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个蛮小子的话而受到迁怒……
他脑海中浮现出许多故人的影子，他们中有的宁死不屈，有的慷慨赴死，有的舍生取义，也有的死战不退，血喷万敌。
可这些故人的影子无一能与眼前的这群人重合……
“血盟已经沦落如斯了吗？”
牛冲霄随手对着张渔歌一点，周围浴血军脸色微微一变，姓牛的斗霄神剑何等厉害，单是这么弹指便足以让人脑浆迸裂，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他们以为自己遭了池鱼之殃的时候，只见张渔歌缓缓起身，绑缚他的锁链已经被牛冲霄弹指斩断。
牛冲霄轻叹一声，转头看向铁门的方向。
“二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随着牛冲霄的声音落下，两名军官走进地下大厅，众多浴血军一见之下，立时神情肃然，纷纷向其行礼，只不过很多人因为身体受制，无法全礼。
龙钊与马凡是不情愿走进来的，因为以被缴械的形象出现在自己所统领的浴血军面前是一种耻辱，但他们又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牛冲霄的手下正站在他们身后，如果他们不走进来，这群人就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把他们推进来，甚至让他们当场摔一个狗吃屎，那样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倒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体面——其实他们二人目前的形象也谈不上多么耻辱，既没有被绑缚，身上也没有血污，只是被没收了武器。
对于牛冲霄的话题，他们二人是不敢应答的，牛冲霄不仅是血盟叛徒，更是璇玑星名单上的恐怖分子，没得到批准的情况下，擅自与之进行任何沟通都是违法的。
他们看着张渔歌，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既不垂头丧气，也不昂首挺胸，只是以平常的姿态面对一众浴血军。
张渔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怒斥牛冲霄……
这实际上是违背他平时性格的，照理说他应该埋头不吱声才是，可最终他打破了沉默。
再次见到牛冲霄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他自知实力不济，也没有胆量向对方复仇。
他本打算融入周围人，可牛冲霄耀武扬威的模样让他感到愤怒，此刻仿佛对方已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压抑在心中的一切终是爆发了出来。
或许牛冲霄心里并没有在这些残兵败将面前耀武扬威的想法，可在张渔歌看来他就是在耀武扬威，用高高在上的语气炫耀他在尸山血海上取得的胜利。
那些被牛冲霄召集在岛上的反血盟分子……
那些由牛冲霄找来的启明星雇佣兵……
那些为了消灭牛冲霄而云集于此的浴血军……
他虽然不聪明，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即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一切并不是偶然，是有人从中策划的。
而这个策划者就在眼前……
为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今天夜里已经死了成千上万的人……
浴血军……反血盟分子……尤其是那些民众……
当他开口斥责牛冲霄后，他心中的豪气登时消退，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他不是那种站在那里慷慨陈词一番后能从容赴死的人，他怕死，害怕牛冲霄会抬手将自己杀死。
就在他瑟瑟发抖的时候，牛冲霄无视了他，继续讲话。
他心中原本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所压下去的怒火陡然升了起来，因为对方不为所动，因为对方依旧是耀武扬威的态度，因为对方从始至终都不在乎他面前的这群敌人！
不知是哪里涌上来的勇气，他继续斥责牛冲霄，言辞越来越激烈，直至牛冲霄转头看向他。
那一刻，他只觉得名为‘死亡’的无形之剑已经距离自己颈部不过寸许，只要稍有异动就会被对方当场格杀。
张渔歌恐惧这一切，害怕这一切，却又完全不在乎这一切。
他的目光顶着牛冲霄，始终没有移开，哪怕对方顷刻将他杀死也动摇不了他的目光，他就是要把心中压抑的一切尽数倾吐出来，用尽全力去告诉对方，自己是他的敌人！哪怕自己连作为他敌人的资格都不被承认！
当牛冲霄向他弹指的时候，他心中的惊恐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可他的眼睛依旧紧瞪着对方，丝毫未曾退缩。
他不想在这个血盟的死敌面前退缩，他就是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对方，自己是他的敌人！不共戴天的敌人！
就像自己把他当作敌人一样！他也要把自己当做他的敌人去看待！死敌！
当他察觉到绑缚自己的锁链被斩断，他没有庆幸自己未死于牛冲霄的弹指之下，而是第一时间拖着已经发麻的双腿站了起来，昂首凝视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
他不在乎周围的守卫会不会朝自己开枪，也不在乎牛冲霄会不会杀死自己，他只在乎自己是牛冲霄的敌人！
而最终，牛冲霄承认了他敌人的身份。
——只有一个蛮小子吗？
这句话在别人看来是一种蔑视，可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肯定，对他作为敌人的肯定。
眼见龙钊和马凡一言不发，牛冲霄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态度，大手一挥，一大群龙钊与马凡身边的浴血军参谋和警卫人员被带进地下大厅，和这里的浴血军战俘关在一起。
牛冲霄扫视着一众浴血军，将目光停在张渔歌身上。
“现在请你划船去联络璇玑星在海上的人，让他们把这个交给龙煌。”
牛冲霄将身边人递过来的一个档案袋丢给张渔歌，张渔歌将之抱在怀里，冷眼看着牛冲霄，最终走出一众俘虏，来到牛冲霄面前。
牛冲霄做了个‘请’的姿势，张渔歌没有搭理他，顺着他的手势走向门口。
他不知道牛冲霄在耍什么诡计，不过事已至此，就算他在这里脑袋后面开枪又如何，自己用后脑勺接着就是了。
“你会划船吗？”
听到周天宇阴阳怪气的询问，张渔歌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
“不会。”
他虽然名字里有‘渔歌’，却是不折不扣的旱鸭子。
“那你可以找个会划船的。”
张渔歌没有应答，目光转向一众浴血军。
“你指定谁就是谁。”
“就他吧！”
张渔歌没有迟疑，选了那个自己递过水的浴血军，原因无他——这些人里，自己只和他说过话。
“你会划船吗？”
“海军出身……”
那名浴血军看着周围，没有多说什么，跟着张渔歌往外走去。
“现在是凌晨两点五十分，从四点半开始，在龙煌对档案袋里的内容作出最终决定之前，每隔一分钟，就会处决十名浴血军作为超时等待的回应。”
听到牛冲霄的话，张渔歌不由得身子一抖，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快步离开了地下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