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出镇北将军府侧门。
柳氏母子动作倒是快,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夜便打点好了一切。
赶车的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背脊挺直,面容刚毅,正是府中的大管家福伯。
季白长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福伯沉默赶车的背影,心中微叹。
前世,阖府上下,唯有此人,在他被柳氏逼迫时,还敢站出来,以祖宗规矩、长子继承为由,替他争辩过几句。
估计这辈子对方同样如此,故而也落得个替自己赶车的下场。
马车辚辚,出了繁华的内城,朝着城门而去。
刚驶出城门洞,尚未提速,车身却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
“少爷,有人拦车。”
“何人?”季白长眉头微蹙。
按理来说,自己一个被‘驱除’出季家的废人,哪有什么人愿意和自己惹上关系?
“是...苏家小姐。”
苏清瑶?
季白长眼底寒芒一闪而逝。
若说柳氏母子不过是跳梁小丑,手段粗劣,那眼前这位,才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
前世她是如何踩着柳氏母子上位,又是如何借着将军府的势,攀上了仙缘。
乃至修仙之后,自己依旧被对方耍的团团转。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手段之高明,心计之深沉,堪称顶级绿茶。
怎么这辈子,对方会突然想见他?
他放下车帘,声音平静无波:“不见。启程。”
福伯应了一声,似要扬鞭。
“季哥哥!”
一道娇柔婉转,带着几分急切和委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穿透车帘,直入耳中。
马车外传来福伯略显为难的声音:“苏小姐,我家少爷身体不适,正要去别庄静养,不便见客。”
“福伯,我只与季哥哥说几句话就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季白长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
躲是躲不过了。
也罢,正好看看,这位苏大小姐,想玩什么把戏。
“福伯,让她上来说话吧。”
车帘被从外面掀开,一张清丽温婉的脸庞映入眼帘。
眉若远山,眼含秋水,楚楚动人,正是苏清瑶。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襦裙,更显得身姿纤弱,惹人怜爱。
苏清瑶上了马车,在季白长对面坐下,车厢空间本就不大,两人距离颇近。
见季白长不语,苏清瑶只好先开口道:“季哥哥,我听说你要去城外别庄休养?怎么这般突然?”
前世此时,她虽也对他时常示好,却远没有这般主动。
季白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劳苏小姐挂心。不过是遵从父命,去别庄清净些时日罢了,并非什么大事。”
“父命?”
苏清瑶微微一怔,瞬间明白了什么。
“季伯父他...唉,季哥哥,你受委屈了。”
她说着,竟伸出手,似乎想去握季白长的手。
季白长只觉得恶心。
他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苏小姐言重了。府中之事,自有安排。”
苏清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季哥哥,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季白长听到这话,心中讥诮。
前世的他,或许会为了这句话而心神不宁,揣测良久。
但如今,只觉得可笑。
他皱着眉头,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更早的时候。
父亲的噩耗传来之前,似乎也正是这样一个天气微凉的清晨。
他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将那份少年心事,笨拙而又热烈地向眼前这位“温柔善良”的苏家小姐和盘托出。
而对方的回应,现在想来,当真是巧妙至极。
没有答应,亦没有拒绝。
“季哥哥待我如此好,清瑶心中是知道的。只是,只是女儿家的心事,哪能这般轻易就...”
话未说完,却留足了余地,给了他无限的遐想。
那时的他,只当她是女儿家害羞,心中反而窃喜,以为是默许。
如今想来,不过是将他当作一个用着顺手的备胎,既享受着他的殷勤,又不肯给出明确的承诺,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季白长收回思绪,淡淡开口:“苏小姐多虑了。”
“你我之间,并无瓜葛,何来生气一说?”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苏清瑶心上。
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记忆中的季白长哪怕在她明确拒绝之后,依旧对她痴心不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怎么如今,他明明落魄至此,反而对自己如此冷淡疏离?
难道是欲擒故纵?
苏清瑶定了定神,强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定,眼圈微微泛红,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季哥哥,你怎能说我们没有瓜葛?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我知道,柳姨和文轩弟弟那样对你,你心里定然难受。可你不能连我也拒之门外啊......”
季白长看着她这番作态,只觉得心头那股恶心感又翻涌了上来。
“苏小姐,”他打断了她的话,“过去的情分,不提也罢。今日不同往昔,我已被逐出季家,前路未卜,实在不愿耽误苏小姐。”
“福伯还在等着,我该启程了。你请回吧。”
青篷马车缓缓远去,很快便消失在官道尽头。
苏清瑶站在原地,车帘落下前,季白长那淡漠疏离的眼神,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会这样?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那个前世对她言听计从,哪怕被她伤透了心,依旧如同影子般追随的季白长,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冷硬?
这不可能!
难道是这一世的走向出了差错?
苏清瑶站在城门外的风中,面上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过往行人侧目。
可她垂下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惊疑。
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掐入掌心。
她猛地想起了一些画面。
前世,那白衣胜雪的身影,还有那穿心而过,断绝了她所有生机的一剑......
凌霜!
季白长的师尊!
若非季白长拜入其门下,自己又岂会被对方追杀?
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原本以为,季白长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痴情种,只要稍加安抚,便能继续为她所用,成为她攀附仙缘的垫脚石。
可现在看来,这条路似乎走不通了。
季白长变了。
苏清瑶缓缓抬起头,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最后一丝温情褪去。
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这一世,我要你永无踏入仙途之可能!
断了你的根骨,绝了你的念想。
如此,你就再也没有机会拜入凌霜门下。
待我借着季家的势,叩开那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