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多夏说,那些悬浮的岛屿最终会呈现出怎样的形态,主要是取决于其内部的各类矿石分布及藏量,也正因为如此,越是高处的岛屿,轻重金矿石的含量也越丰富。

“这种矿石有一种很奇特的性质,它似乎能够调节自身的重量,好让整片岛屿稳稳地飘在空中,既不会因为数量太多而一直朝天上飞,也不会因为人类采了一些矿而从空中掉下来。也许旧纪元原本就有一片空中大陆,后来又因为某些原因陨落了,于是就成了如今的艾奇罗德、中央的太阳岛遗迹,和咱们现在看到的齐空岛。”

虽然晨雾早已散去,但天空仍是雾蒙蒙的,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远处的岛屿蒙着一片青灰色,隐约还能看到一些从岛屿边缘和底面岩石缝隙处倾泻下来的瀑布,虽然距离相隔太远听不见声音,却能感受到那股奔腾汹涌的势头。

齐空岛上的气候要比门哈罗亚舒适得多,同样是夏季,这里甚至要比奔龙堡那边更凉快。

在来到了矿业大楼之后,伊芙发现这里其实相当热闹,可能岛屿上的绝大部分人都聚集在了这里,不仅有驻守的士兵和从前方撤下来的伤员,也有来帮忙或避难的工人和本地人,但好在一切井井有条,并不混乱。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更深处的哨岗,两排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头城墙将矿业公司以及平民建筑一起围了起来,更外侧则摆着满是尖刺的拒马,驻守的士兵们也是在木头架起来的瞭望台上警戒着地面和天空。这里一点都不像军营,更像是土匪的城寨。城寨里的帐篷几乎到处都是,它们横七竖八地分散在零星的矮房之间,有些是军用的,样式和颜色统一,有些是平民搭起来的,看起来只是将就能用,并不一定能挡风防水。

按照计划,伊芙的行程就要在这里停下,她的任务就是照料伤员——然而看现在的情况,医院里倒也不缺人手。

“最近一段时间的战况并不激烈,而前段时间又向门哈罗亚转移了一批伤员。”拉多夏解释说,“留在这里的伤员,要么伤势过重不太好转移,要么是快痊愈需要重返战场的,所以临时医院的压力还不算大。”

即便医院里的房间十分紧缺,但拉多夏还是给伊芙腾出了一间干净的空房,还是在顶楼的一处远离了病人的位置,这种安排让少女感到有些难以为情,于是就当场推却了,说自己去外面住帐篷就行,但拉多夏却说,只要她肯住下,那就是帮他这个属下一个大忙了。他说话时语气中带着恳求,不像是在夸大其词,所以伊芙也只能接受了。

拉多夏将房门钥匙交给她之后便离开了,此时雨切和戈贡也在,三个人都站在走廊里,伊芙打开了房门,环顾了一遍房间里的布置,然后就邀请他们也进来。

“来吧,我们先坐下歇一会儿。”伊芙说。

医院里的环境不算好,走廊里弥漫着熬煮的药汤味和别的一些怪味,有时一阵风吹过,隐隐地带来一股恶臭味,那绝对不是错觉。现在拉多夏离开了,伊芙总算放松了许多。

戈贡有点看不明白状况,他愣了一会儿神,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雨切,然后探头问先一步走进房间里的伊芙:“这样合适吗,请两个大男人来你的房间坐?”

“我这不是还没住下吗?”伊芙对此并不在意,她打开了窗户,又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抖了抖上面的灰尘。

看房间里的布置,倒不像拉多夏说的那样是“临时腾出来的”,这里不仅有床和书桌,甚至还有衣柜和梳妆镜,用绳子绑在窗户两侧的窗帘也能很好地满足隐私需求。

伊芙让两人找地方坐,她自己则是坐到了床上,离他们最近的是一把放在书桌前的椅子,戈贡刚想谦让一番,结果却被雨切硬生生地按在了椅子上坐下,而骑士自己却是站在了一旁。

“谢……谢谢。”戈贡这声谢道得有些不情不愿,在面对伊芙身边的这位冷酷侍卫时,他感觉自己不像客人,更像是一个待审的犯人。

也正因如此,等转头再看伊芙时,戈贡便觉得少女的脸又更显可爱与亲切了。

“公主在哪都是公主。”戈贡打量了一眼房间,不禁感叹道,“咱们坐一艘船来,你是来这里看风景的,而我——马上要去前方吃苦喽。”他这话倒没有多少挖苦的意思,单纯只是羡慕。

“我说为什么拉多夏没有给你安排房间……你还要去前方营地?”

“对,今天就走。”

“那你可要小心了,这边的局势可不像汇报里说得那么乐观。”

“都是小意思……”戈贡说到一半,却又改了口风,“倒也是,还是小心点为妙。不过不必担心,我去那边只是以观摩和学习为主,不见得真会去到大前方参战,但若是换个角度说……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抬回了这里,那我可得点名找你来照顾。”

“到时候你可别受太重的伤,太重的我治不了。”

少女这句话听上去像是一句关心话,然而戈贡还没感动太久,就听她又道:“不过截肢例外,对于截肢我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戈贡张着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随后他又笑了起来,说道:“算了,不开玩笑了,还是希望一切顺利吧——咱俩都是。”

在这边聊过之后,戈贡便去军营里报道了,他会跟随一支小队一同去往间岛与大部队汇合,预计今晚就能到达。

雨切也离开了,说要去附近走走,伊芙知道他是想去探查下附近的地形,收集一些有用的消息,但考虑到他现在晕船的症状刚恢复不久,一路过来又没吃多少东西,所以在临走前伊芙又塞给他一颗青色的柚子,这颗柚子是前两天厨师长送给她的,说是对晕船有一定的帮助,但那时雨切什么都不肯吃——如今来到了岛上,于是乎,英俊而冷酷的骑士接受了她的好意,怀里抱着柚子出门收集情报了。

和大部分沿海及岛屿地区一样,这里气候温和,昼夜温差不大,但到了刮风的季节却很要命,所以这边的建筑选位也很有讲究,就比如临时医院这边,大部分房屋都是背山而建的。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伊芙几乎没有出门,一整个下午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至于工作方面,拉多夏说不急于一时,总之会有专人过来安排的,而在此之前,可以先在这边自由活动,适应下这里的生活——毕竟,齐空岛这边的问题不是短时间能解决的,按照阿先冬给出的计划,伊芙也许会在这里待好几个月,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然而事情总有出人意料的转机……这又是后话。

顶楼的环境还算安静,于是闲来无事的伊芙就坐在书桌前看起了百里琳的医书,这本书在以前并未引起她的重视,而在这次行程临近之前,出于对自身“医术”的不自信,她便自然而然地翻出来看了。由于书是复仇会的藏书,这学期返回奔龙堡时,百里琳还特地叮嘱过她,说这本书不准借给任何人,等看过之后还要还回来。伊芙问她要看到什么程度才算看过,结果这位师父回答说:不做强求,能学多少那是你自己的。

对于这样的话,伊芙是不太敢全信的,所以她照搬了在研究院时的学习方法,在看书之余还认真做了笔记,用的仍是那本科密诺送的皮封日记本,研究院的笔记是从第一页开始记的,而医书的笔记是从最后一页。日记本的质量相当不错,拿在手里也很顺手,只是已经放不出小曲了。

等雨切再次返回房间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渐渐地,外面刮起了风。骑士打开房门,少女仍伏在桌子上记笔记——她穿着一条淡粉色的宽松长裙,肩膀上还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鸟,骑士还记得,那是一头名叫拉维格的龙变化而来的;少女的头上带着一只发箍,为的是固定额前的头发,她记笔记时的样子看上去专心致志,但转过脸时的惺忪神情却是出卖了她。

骑士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这准是在读书时又睡着了。

“你终于回来了。”少女说,“柚子吃了吗?”

“吃了。”骑士回答道。

也许是因为骑士在回答时显得太过郑重,以至于刚好戳中了少女的笑点,少女哈哈大笑了起来,弄得骑士有些莫名其妙。

而在笑过之后她才想起问正事,连忙问雨切探查到了什么。

“几乎一无所获。这里的人对战场上的事也没什么了解,就算知道一些,大体上仅限于最初的几场冲突,而从那些伤兵口中听到的又十分片面,似乎也问不出太多有用的消息,总结起来,我去这一趟的收获,甚至还没有咱们在奔龙堡时听到的报告详细……很显然,是有人在故意隐瞒,对大众封锁了消息。”他看了眼站在伊芙肩头的小鸟,“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其实对我们很不利吗?”

“你认为这件事是和庇护地或者擎空界有关?”伊芙问他。

“我认为是这样。”

“这种猜测很合理——异族再怎么神秘,也不可能是在岛上凭空诞生出来的……拉维格,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伊芙伸出手,用小拇指戳了戳白鸟毛茸茸的腹部,这头龙都跟到这里来了,肯定也是知道什么的。

“越是靠近这里,就越应该谨慎。”拉维格说,“最精明的贩子会专挑行家骗,如果那些侏儒真的是从擎空界出来的,事情可就麻烦了,因为这意味着擎空界的入口从此有了开放的可能,如此肥美的一块诱饵,恐怕要引来不少知道内情的‘行家’了,也许精灵和矮人会来,藏在暗处的遗族会来……而雅方图和龙族同样不可能缺席——旧世界的财富可多着呢,值得去反复研究。”

“各路神仙的大混战?听起来就很可怕。”伊芙有些担忧,她担忧太平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

“如果这里迟早都要乱成一团,那不如……还是早一些离开这种是非之地。”思来想去之后,雨切认为这样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所以,我建议克利金先封锁关键信息,这样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避免这里成为‘是非之地’。”拉维格道。

“原来这事是你干的?”伊芙又不明白了,“你已经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了?”

“能够猜到一些,但也仍有不甚了解的事,就比如说,这些诱饵是谁撒下来的,又要喂给谁。”

“你就是来调查这个的?”

“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还是要视情况而定,如果到时我还要做什么,说不定也需要你来帮忙。”

“为什么不去找基米罗斯呢?”伊芙又问。

“因为他不像你,他有他的局限。你在明处,很适合帮我打掩护,有太阳时的天空是看不见星的,这样我才好做事。”拉维格回答。

“你还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呢。”

“你愿意帮忙吗?”他问。

“你得先和我说说,我具体要怎么做,然后我再考虑帮不帮。”

在研究院的那段时间,拉维格的确帮了她不少忙,但他们之间的交情毕竟不深,若真要为此以身犯险,伊芙是肯定不干的。

“一直以来,对第四纪元的发展我不愿去做过多的干涉,但旧世界的事却不能不管,所以……如果我不得不去杀掉什么东西,又或是把哪个地方炸掉,为避免我的身份暴露而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你就需要向你的同胞们说明,让人们觉得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我不干!”伊芙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拉维格大概是想让自己背黑锅,所以当即否决了他的提议。

“好吧,不帮就不帮。”拉维格却也没有强求,“我会尽可能偷偷地做,争取不被发现,毕竟我也不想给你惹来太多麻烦,不过你们得明白,我做这些事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本纪元的人类,所以伊芙,你得替你的族人们谢谢我。”

“那就……谢谢。”伊芙说,“不过这句谢代表不了全人类,只能代表我自己。”

“不客气,你真可爱。”变化成白鸟的拉维格扬起了脑袋,“那么,你们就先待着这里,我要去上面探查一番。”

说罢,他便振翅飞出了窗外,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房间里的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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