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斯紧了紧大衣，在一旁看着阿尔斯布阵。阿尔斯从莱茵的背包里拿出石块，娴熟地在地上摆了一圈，接着将事先准备好的酒液和乌鸦血倒在雪地上，她把石块当做线稿，把液体当做画笔，四分之一个沙漏的功夫，就在安魂树前布置好了一个魔法阵。
“除此之外，还要献上一些属于亡者的祭品。”
阿尔斯侧过头，目光从耳畔垂落的发丝中穿过，落在格雷斯背负的麻袋里。
“来了来了。”
格雷斯连忙把麻袋解开，只见里面码放着几只放过血的雪地鸡，这些家禽长着白色的羽毛，脖子上是利刃划开的痕迹。
“还要有村长安德森的遗物。”阿尔斯说。
“一根拐杖。”
格雷斯又从另一个包里拿出拐杖，递了过去。
阿尔斯把拐杖插到安魂树前，拐杖的两旁放着家禽，魔法阵的四周摆着干柴，她挥挥手，略微施法，那些干柴就在风雪中燃烧起来，黑漆漆的树干顿时染上红光，几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
格雷斯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圣女大人的行为和“神圣”一次实在沾不上边，硬要说的话，他更觉得圣女是个巫女，好像是在进行什么邪恶的仪式。
格雷斯有些发怵，但也不敢问，就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不自觉地将手移到短剑的剑柄上，掌心在寒冷中微微冒汗。
阿尔斯此时已经褪去长袍，她仅穿着一件单薄的衣物，松垮的开襟衣让她的肩膀露出半截，肩头苍白如雪，瘦削的锁骨下流着丝丝金发。她脱下鞋，赤脚走到法阵中央，闭上眼，慢慢跪坐下来，金色的发丝跟着淌到雪地上，半遮她的脚底。
“要进入魂灵的梦，就要尽可能让身体回归自然。”
阿尔斯扭过头，向在场的两个外行人解释，接着又把头转回去，作出祈祷的手势，嘴里喃喃念了两句咒语。
山崖上风声依旧。
格雷斯和莱茵戒备地观望着四周，以防突然出现什么邪灵。
“我能相信你们吗？”阿尔斯忽然说。
“你专心做你的，其他的你不用管。”莱茵毫不犹豫道。
“嗯。”
阿尔斯沉沉地点头，接着念出了最后一句咒语。
刹那间，山崖的风变得更大了，气流骤然狂乱，火光在风中摇曳，仿佛一朵倔强的花，片刻过后，小小的火苗无力抵抗狂风的摧残，魔法阵最外层的一圈火熄灭了。
狂风中，黑夜悄然到来，月光被云层蒙蔽。法阵内，柴火熄灭的越来越多，黑暗越来越浓重。
“要来了，”莱茵右手抽出长剑，左手顺势将一小瓶油倒在剑上，然后将油瓶扔给格雷斯，“涂在剑上，否则你的剑伤不到邪灵。”
“...”
格雷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学着勇者的样子涂上剑油，刚准备把油瓶扔回去，就听得耳旁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莱茵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长剑斩过的位置正飘着一缕绿色的烟，莱茵剑上的油在绿烟里发出滚烫的滋滋声。
“还记得我曾经教过你的么，”莱茵用剑身敲了敲格雷斯的小腿肚子，“保持移动，保持平衡，注意观察，想胜利，就把命交给技巧，想活下来，就把出剑教给本能。”
“嗯...”
格雷斯认真起来，紧握剑柄，一边移动，一边紧盯着可能突然窜向圣女的绿烟。
一剑，两剑...
剑油在绿烟中迅速蒸发，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的松子味。
...
阿尔斯静静跪坐着，紧紧闭着眼，她听见莱茵和格雷斯在雪地里移动时踩出的低沉声，也听见剑油蒸发的破空声，她有些害怕，可她苍白的脸上没有汗珠，死去的身体的也无法在紧张中加快心跳...
相信他吧，相信他能保护好自己，顺便保护好那个新手格雷斯。
阿尔斯如此想着，心里默默念着咒语，试图在闭上眼的黑暗里找到一个通往梦境的光点。
渐渐地，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困倦。
莱茵和格雷斯的脚步声似乎远去了，那些剑刃破空的声音像是被一堵墙隔开，她逐渐听不见莱茵对格雷斯的提醒，也听不见那阵阵阴风刮过树枝的声音，雪渣刮在脸上的刺痛也消失了。
她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悬浮，就像是飘在空中，或是被浮力托在水面，她觉得自己的双脚正在融化，整个世界都颠倒了，时间仿佛在倒流，一片漆黑的世界有了光亮，光亮变得大了一些，她的眼前灰白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世界的变化停止了。
阿尔斯睁开眼，空中飘着灰烬一般的碎片，地面升腾着雾气，天地在无穷远处交融，空荡的世界中，只有她孤身一人。
“成功了。”
阿尔斯苦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施展梦灵术——借助梦境和魂灵沟通的法术，是死灵术的一种，由于招惹邪灵的风险极高，再加上魂灵不一定会回应术士的召唤，死灵术士们一般不会轻易使用，有的死灵术士甚至一生也没有用过一次。
她默默观察了下四周，低头看了看地面，只见自己就如入梦前的那样，赤着脚，穿着单薄宽松的开襟衣...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阿尼娅给她的蝴蝶结还在她的头上绑着。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她的目光越过那些飘零的灰烬，试图从远方找到魂灵的踪影。
“安德森——！”
她试着喊了两句，没有回应。
“安德森——！”
她走了一会儿，又喊了两次，依旧没有回应。
“村长——！村长大人——！”
她试着换个称呼。
方法奏效了，远处很快传来一个回音：“谁——！？”
阿尔斯大喊：“是我，米娅——！阿尼娅让我过来的——！”
阿尔斯看见，灰烬像是被风吹过的麦田，齐刷刷地朝两边分开，一个黑色的模糊身影在天地的交汇处出现，身影从一个小点开始变大，越近就越清晰，直到来到她的面前。
“你是村长安德森？”阿尔斯问。
“是我。”黑影说。
“我看不清你。”阿尔斯说。
“我也看不清你，”黑影咳了一声，沉思一会儿，“你叫米娅...你是圣女大人？”
“是我，阿尼娅让我来找你。”阿尔斯又说了一遍。
“哦。”
黑影只是应了一声，接着就不说话了，只是伫立在她的面前，好像是在观察她的样子，过了一会儿，黑影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阿尔斯说，“村长大人，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