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到完全不足以让人说服自己舍下祖辈相传的财帛宝物。
一个个员外地主,看着那些堆放在骡马板车上的各类宝物,只觉得一阵阵的怅然失神。
感叹着历代先祖传下来的家业,今日便毁在了自己手中。
但看着族中自家的一个个后辈。
孰轻孰重,心中已有决断。
人,才是一切。
今日活下来族中后生,来日再赚下一份家业,也未可知。
那些财宝,固然叫人很不舍。
但绝大多数的员外地主,最终还是选择了割舍,与族中的年轻后生们站在了一起,站在了准备逃生的队伍之中。
半柱香的时间很短。
短到完全不够和自家老父母道别。
那些老人,其实都很清楚眼下的情况。
他们一部分人,是走过旧道山路的,那是一条即便他们年轻二十岁都很难说能走下来爬得动的险要山路。
眼下身体衰迈,老眼昏花,如何能走得了这条路?
儿女们一个个红着眼睛噙着泪水,说道要背着自己一道走。
可老人们那肯拖累子女?
为人父母的。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活还是子女活”这道选择题摆在面前,肯定都是会选择叫子女活。
子女们与其背上两把老骨头艰难跋涉,实不如照顾好孙辈。
年轻人带上孩子,到县城重新安家置业,一切安顿好后给他们在县城郊外立个冢,就算是尽孝了。
绝大多数老人,都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机。
在最后的一小段时间里,他们仔仔细细的与子女说尽了最后的一些嘱咐,逗弄了一番孙辈。
在子女的泪光中,在孙辈的懵懂眼光里,一个个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摆着手,转过了身,渐行渐远。
待到最后,他们与那些被舍弃的财帛站在了一起,一个个白发人各自一言不发,泛泛默默。
眼下。
左右两支队伍已经做好了准备。
左边的队伍,是往旧道去的。
青年父母的后背上紧紧的系着自家的孩儿,平日里不舍得穿的草鞋也穿在了脚上,方便行走山路。
原本养尊处优宽袍大袖的员外,此时也是一个个换上了紧身的轻便短衣,穿上了钉鞋,准备好了攀爬崎岖山路。
有钱人舍弃了钱财,穷人道别了父母,一山之隔的定兴县城,他们必须抵达,才对得起眼下的取舍。
右边的队伍,是往大道去的。
老翁老妪们心思决然,已经道别儿孙的他们,一把老骨头没什么可怕的,随身带着镰刀锄头各类农具当个打架的兵刃,他们也知道一把老骨头根本不可能是如狼似虎的山贼的对手。
但能为儿孙争得哪怕片刻逃生的富裕时间,都是值得的。
右队里,其实也有不少青壮。
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先前的乱局中失去了一切的,没什么好活的人,只想着跟山贼杀个你死我活。
先前血火中的那一幕幕,拂过眼前,抬眼望着远方山路上星星点点的火把,直叫他们怨毒恨恼的咬牙切齿。
他们穿着从镇子里搜罗来的正规武器,一个个紧攥着刀枪,算是右队之中的精锐。
他们这支队伍的任务,便是拖住山贼,越久越好。
他们拖住山贼越久,左队的逃生几率越大。
最后的在外盯梢的江湖人回来了。
这代表山贼已然从远处而来了。
左右两队,是该出发了。
镇中心。
丰宁寺中。
耶律盈皱着眉头,看着眼前靠着墙根吃着馒头补充碳水备战的周璇玑,心内只觉得一阵阵的不安。
那张漂亮脸蛋上,满是担心之色。
他抿了抿唇,上前来道
“萱姐姐,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率领右队。”
“要不还是我和你一起领右队吧,左队有宋绮言保着,还有那些老猎人,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事。”
周璇玑咬了口馒头,口中吧唧吧唧的嚼着,微微摇头道
“那哪行啊?”
“左队,是全镇百姓的希望,容不得半点闪失的。”
“你小子应变能力强,你亲自带着他们,即便路上有点闪失,那你也能轻易的化解。”
“全交给宋绮言,我才不放心呢。”
“左队必须安全抵达,若有闪失,实在让人良心不安。”
周璇玑看着眼前这只满面忧虑色的男狐狸,她摇了摇头,一口将剩下四分之一的馒头塞入口中,伸手拍了拍他胳膊。
随即,她口齿不清的道
“哎呀,放心吧。”
“我知道咱俩本命相连,你担心我死了连累死你。”
“放心吧你,我比你都怕死。”
“我堂堂大小姐一头,家里金银财宝锦衣玉食万贯家财我还没享受够呢。”
“我不可能干出为了保护百姓,让人乱刀剁成肉馅这种事。”
“我自己有分寸。”
“凭我的本事,说杀光山贼不可能,但到关头我要跑,也没人留得住我。”
“放心了。”
耶律盈皱着眉头,微微摇头一叹。
抬起一帘眸眼,迎上周璇玑目光,旋即支吾道
“我……”
“我担心的不是什么我被连累死,哪怕没有这个本命相连,我……我也……”
“算了,不说这个了。”
“那这样。”
“萱姐姐,这个冲天雷给你。”
“等我把左队安全送达定兴县城,你就拉这个标明位置。”
“我最快速度赶回来帮你!”
看着耶律盈这一双诚挚眼神,周璇玑不知怎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味道。
就仿佛,平时自己体内有快乐球,平时不发作,每当他说些怪话办些怪事的事后,就会被开启。
又震动又漏电,叫人一股别扭感由下窜到上。
冲天雷,周璇玑自然不想收。
作为一个二流下游的高手,多少还是有点自傲的。
要一个不会武功的半大小子来救自己,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折辱。
但,实在是拗不过耶律盈,只得听话揣进怀中。
除了冲天雷,耶律盈还一并赛来了三枚丹药和一张符纸,随即道
“呐,萱姐姐。”
“磁石系统任务里,有探索丰宁寺一条,这三个丹药和符纸是任务奖励。”
“你路途凶险,你都带上。”
周璇玑看着眼前耶律盈,只觉得这平日里又懒散又絮叨的小子,今天像个送儿子出远门的老妈子似的,什么都非要做到事无巨细。
她收下了三枚丹药,反手将符纸赛到了耶律盈的怀中,微微摇头道
“丹药,我收下了。”
“符纸你带吧。”
“我呢,当然会顾全我这条性命,你呢,也保全好你这条小命。”
“就像是先前你嘱咐我叮嘱我一样,你自己也注意安全,万事小心。”
“等一切顺顺利利的都办完了,回汴洛城了。”
“我请你去戏园子听戏,咱有常客包厢,书场听书,咱也有常客包厢,带你去我最爱吃的一家饭铺尝尝我惯点的几道菜,咱俩好好的歇歇玩玩,带你好好体验一下顶级千金富贵且乏味的生活。”
“如何?”
耶律盈闻言,面上却是展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那张高三大一似的带点稚气的漂亮脸蛋,有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表述的心悦神色,微笑悦然。
看着眼前听自己一番话听得笑意展露的耶律盈,周璇玑一时心内只觉得不解,只觉得这小子莫名其妙。
“这小子……”
“好端端的,他笑什么?”
“真是……”
她摇了摇头,心思时而敏感时而迟钝的她懒得琢磨这些东西了。
眼下已是启程时,不该再耽搁了。
周璇玑伸手推开了丰宁寺的大门,二人一道而出。
两人一左一右,各自分别入队。
夜色下,左队摸黑而行,隐匿自身存在,右队明火执仗,大路行走。
两支队伍一左一右,各自向生路与死路,分头而去。
风。
渐渐的变的骤紧。
雨。
飘飘洒洒的恰似牛毛。
风雨渐起的夜晚,似乎就在暗暗的昭示着甚么即将发生一样。
周璇玑跨骑在骏马之上,默默而行。
在她身边,跟随着十几个江湖人,同她一样跨骑骏马,走在队伍最前。
这些江湖人里,没有那几个老道,而是完全与这桩事情不相干的江湖客。
方才周璇玑问他们,为什么要来右队做这送死的差事。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客。
有人回答“没多想什么,就是想让这些爷爷奶奶多活下来几个,让他们活着看儿孙长大。”
有人回答“哪有什么为什么?想做就做了,觉得他们需要帮扶,就帮了,仗义出手不惜此身才是江湖儿女,怕死在家种地念书考科举不好吗?”
有人回答“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这一番话,直听得周璇玑一边犯尴尬,一边心内感慨。
她问清楚了在场每一个江湖人的名字和门派以及故里。
若他们死在这里了,事后自己亦会把他们的事迹表送各处,为他们扬名。
这也算是周璇玑为数不多的能为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却有真侠骨的年轻人们能做的事情了。
周璇玑只身匹马走在最前,听着那些年轻男女叽叽喳喳的说着甚么待会要用什么招式杀贼,全无恐惧,反而跃跃欲试,她便是不免得一声轻叹。
当今那些高门大院誉满身闭门家中谈心性的豪侠。
也许他们年轻时就比这些年轻人聪明的多。
心想至此,周璇玑心内似乎有所明悟。
“我说为什么我在汴洛城见不到这样纯粹的少侠呢。”
“想来,他们全都死在了来汴洛城的路上了吧?”
“能一路闯荡到京城立下名声的,不可能傻成这样。”
远方。
牛毛细雨硕硕凛风之中。
山贼马队的火光,星星点点的若隐若现。
就在前方岔路处。
一时,周璇玑双目闭合,又忽的睁开,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今晚的恶战。
将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