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床前,特薇娅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当然,在希珀丝看来,这样的消沉,总比她在自己面前故作开朗要强,因为按照某人的观察来说,个体是无法承受长时间的情绪压抑的。

有些话能说出来,总比按在心里强。

她这样想着,低了低眸子。

然后侧身看向一旁,怔怔出神的特薇娅:“殿下。”

“嗯?”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没了最开始的活泼,还带着一丝犹豫与迷茫。

看着这样的特薇娅,希珀丝微微一愣。

心中忽然生出了某种想法,如同激流从瓶中迸溅而出。

“……”

想要独自占有这样的王女殿下。

想要了解她的一切,接纳她的所有。

想要长久地待在她的身边。

在幽暗的灯光里,少女的理性,准确而清晰地捕捉到了这样的想法,或者说,冲动。

但这样的察觉,只带来了更加严重的后果。

冲动像是潮水一般,竟有将她的思考能力剥夺的趋势。

在心脏的狂跳中,少女将那个情绪化的自己抽离,用着比平时更加冷静的语气,轻声开口道:“如果有什么困惑的话,可以先睡一觉。”

“在能够充分休息的前提下,很多事情都可以得出解决方案。”

特薇娅“噗嗤”一声,吐了吐舌头:“希珀丝姐姐突然变得好古板。”还好某位殿下没看出来她的异常。

“只是个人建议而已,”少女神色平静,“再者,也不希望殿下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来上我的课。”

“是哦……明天希珀丝姐姐的课是?”

“第三四节。”

“只有两小节?”

“嗯。”

“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了?”

“没有了。我记得很清楚,”她深吸一口气,“睡吧,我去关灯。”少女踩着拖鞋起身,三两下关了灯,便再度按着床脚,翻身上铺。

在黑暗中,触碰到了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温热的气息随即而来。

希珀丝心脏跳得飞快,但只抿了抿唇,调整了一下躺在被窝里的姿势,生怕被对方看出什么端倪。“晚安,殿下,”她克制着声音,平静道,“好梦。”

过了片刻,听到黑暗之中的另一侧,传来小姑娘的低弱笑声:

“……好梦,希珀丝姐姐。”

依然是勉强着自己的笑意。

希珀丝闻声默然,下意识地往一旁看去,却只看到了一个银发的背影。

沉默一时间汹涌而来,她在这片寂静里倾听着自己不平静的心跳。

感受不到丝毫睡意。

她有预感。

等到明天白天,也许自己才是那个要顶着黑眼圈上课的家伙。

“……”

想起了特薇娅将她按在身下,温热的眼泪落在脸颊上的那一幕。

银白色的发丝遮掩住小姑娘悲哀而脆弱的微笑,唯有颤抖的娇躯,通过物理的方式,将其某位殿下心中的真正所想,尽数传递至希珀丝心底。

在那样的情况下,希珀丝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冲动,伸出手,接住了身上的她。

但,直到现在。

从方才的亲密接触当中冷静下来之后。

少女才认识到这么一个问题。

如果,如同那位老板娘所说,放任自己的冲动主导行动,这样下去,为了生存而发展出的理性,还能维持多久?

老板娘是幸运的,希珀丝心想。她恰好遇到了一位家庭出身与她相当,能够带给她物质与精神上富足的对象,所以才能在一番有惊无险之后,大大方方地,对她说出“想到要做,所以去做”这种堪称任性的话语。

可是,人与人的经历和遭遇不尽相同,只身一人生活在这世间的她,真的能够任性到这个地步吗?

如果因为感性的影响,为了一时的满足,而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

不对,她想,自己到底在索取着些什么呢?

被褥的触感很柔软,但心中的思绪却生涩而僵硬,面颊滚烫发红,仿佛催促着她放下这些无聊的事情,翻过身,抱住身旁那个触手可及的她。

仿佛只要这样做,这些烦恼与困惑,就会被一并消除。

但,真的是这样吗?

这种什么都搞不清楚的幸福,真的能被称得上是幸福吗?

在情绪的洪流之中,少女驾驶着名为理性的一叶扁舟,上下摇摆。

她心情复杂地发现了这个事实:自己的感性有失控的嫌疑。它被压制得太久了,一旦失去了控制,就像是没了缰绳的野马,只知道肆意狂奔。

她根本拉不住自己。

“……”

就像滚烫的水到一定程度,会让人产生这水有些凉的错觉。

痛苦累加到一定程度,会让大脑忘记创伤,觉得自己无碍。

内心的“那种需求”,已经强烈到了她先前无法感受到的地步。

可是,那种需求,究竟该被如何描述呢?

曾经以为是所谓的认可,所谓的理解,但眼下看来,并不完全是这样吧?

那究竟是什么呢?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描述那样的感受?

啊啊,真是令人捉摸不清。

“……”

躺在床上,又过了不知多久,听到身旁某位殿下平稳的呼吸声。

周遭的黑暗逐渐显出轮廓,说明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希珀丝垂下眼眸。

真是疯了,她心想,这种从前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眼下居然已经上升到了要和生存相提并论的级别。

她暗暗咬牙,蹑手蹑脚地起身,离开被窝。

轻轻走到了客厅当中。

在空无一人的居室里沉默片刻,举起右手,让意念传递至某处。

在漆黑的夜里,蓝白色的光点凭空出现,而后凝聚成一柄迅捷剑的形状。

那是一柄,以灰蔷薇装饰护手的迅捷剑。

在记忆的碎片当中,希珀丝偶然得知了它的名字,这让她更加确信,自己并非寻常人类。

或者,说得更冒进一点。

并非人类。

“灰涟。”

身穿睡衣的少女独立原地,嘴唇翕动。

而似是为了回应对它的呼唤。

“……小小姐,这么晚把我喊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脑海当中,一个温和的,成熟女性的声音忽然响起。

——和先前的那个声音,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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