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不说了……殿下可以埋怨我问题多吗?”

被压在身下的少女,有意贴在特薇娅的耳边,面色平静地,朝对方耳垂轻轻吹气。

“埋怨又能解决什么呢?!”

特薇娅低声怒道,惹得希珀丝反而翘起了唇角。“那我和殿下说个故事。”她说。

“什么故事。”

“我养父,他不是曾经的柯林公爵吗?”

“嗯?”

“这个故事是他跟我说的。”

“怎么?”

“那应该是早十几年的事情了……当时的他为了另外找个地方住,就看中了城外的一片林子,想在那儿修一间木屋。修木屋要砍树嘛,所以他就用上了自己的那把斧头……听说是他祖辈传给他的斧头,已经有些年代了。”

希珀丝的声音很轻:“在砍树的时候,他发现,这把斧子特别不靠谱,要么老是豁口,要么木柄就老是断裂开来,惹得他非常火大,所以他几次三番地去找柯林镇上的匠人,希望他们能够好好地修复一下这把斧子。”

“匠人们照做了。他们为斧头换了更快的刀刃,给刀柄做了非常全面的防护与处理,然后,他就得到了一把新的旧斧头。”

“新的旧斧头?”

“新的旧斧头,”希珀丝缓缓替特薇娅梳理着银白色的毛发,“这是养父的原话。”

“听着像是某种矛盾修辞。”

“可以这么说吧?”少女眼睑微垂,似笑非笑,“所以最后,养父问了我一个问题:这把新的斧头,还是原来的那把什么东西都砍不动的斧头吗?”

“……希珀丝姐姐,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它既是又不是。”

“既是又不是?”

“是的,既是又不是,”她轻声以对,“我说它是,是因为它自始至终,在时间与空间上是具有连续性的。”

“虽然组成的部分从旧的变成了新的,但是组成的物质关系仍然保持一致,仍然在物理规律的支配下发挥着它本来的作用。”

“至于说不是,则是因为过去的斧头,用的是老旧的材料与过去的工艺,而现在的斧头则整套换新,在砍伐时有着更高的效率。”

“这听着很矛盾,但其实内在的关键是,你怎么定义‘斧头’……”

“就像你会怎么定义我一样。”

特薇娅撑起身子,静静地盯着她,没有像过往那般故作天真孩子气地说出“不想上课”之类的话。

希珀丝知道,她在认真听自己所说的事情。

“如果殿下要以‘砍伐的物理法则’来定义斧头,那么,这把斧头是不变,且具有连续性的的,可如果你要以‘刀刃’或是‘木材’来定义,那么,这把斧头就早不存在了。”

“同样的道理,只是刚好相反。”

“如果殿下要从潜在的能力与地位出发,评判我还是不是你曾认识的我的话,当然会得到‘我未曾改变’,这样的结论。”

“可是,除此之外,从个人经历的角度来说,难道殿下就觉得,我就一点也未曾改变吗?”

“难道是我在人类社会这几年的生活经历,相比更久远的记忆而言,就显得不值一提吗?”

“就像是一滴血融进一大盆水里一样,就算是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点,也会给整体带来客观的改变吧?因为水的多而忽略了血的少,恐怕也算不上是在实事求是吧?”

“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呢,殿下?”

“……我无法反驳。”

希珀丝轻轻掬起一捧银色的发丝,温声道:“而且,对我来说,这所谓的一滴血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殿下所给予我的。”

“这也是我一直在说的,殿下于我而言,意义特别的缘故。”

“所以啊。”

躺在沙发上的少女抬起双手,忽然缓缓捧住压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的脸颊,抿着唇轻声道:“殿下,你知不知道,那天你其实也救了我?”

特薇娅怔住了。“怎么……怎么忽然说这种话……”她回过神,紧紧咬着下唇。

“因为这就是事实,”希珀丝正色低声道,“如果不是殿下,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什么。”

“真正需要什么?”

“真正需要什么,我是说,来自他人的注视。”

“来自他人的注视?”

“是的……人也好,精灵也罢,大家都是群居性的动物,都需要这样那样的关系来维持自身的存在。”

“应该说,是殿下给予了我这样的关系吧?所以我也一直都想做些什么,在人前变得温和也好,维护你的声誉也罢,这不单单是道德上我想要这么做,同时,也是我的心在催促着我这么做。”

“我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设身处地地多了解你,了解那位曾经的王女殿下,看待事物与旁人的角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而从他们的反馈中获得全新的感受之后,我才能真正地接近你,真正解读你的感受,而不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毫无节制地从你这里索取理解与支持,毕竟这对你来说,也是非常不公平的一件事。”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殿下,所以你不应该害怕。”

“或者,应当明确的是,因为遇到了你,所以我本人,包括我的生活,都由内而外地发生了改变,这样的改变足以撼动曾经的我,也足以为我们之间的相处提供新的可能。”

用着学者做报告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将这般话语尽数说出。

然后,平静而温和地注视着她,再不发一言一语。

直到片刻之后。

“唉,”特薇娅看向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败给你了。最开始还以为希珀丝姐姐是木头呢。”

少女的语调微微上扬:“我觉得我是。”

“……可是没有木头会自认为是木头的啊。”

“但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她说,“殿下就当我有自知之明吧。”

“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

特薇娅故作生气地揉了揉她的胸脯:“这话很可疑哦。”

带着几分勘破的自得,按捺不住的某人终于弯起唇角:“那殿下,明天陪我去买衣服好不好?”

“买衣服?”

“去丝缇穿的,”她说,“给殿下也做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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