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带着让叶打开了地下室的木箱,里面除了军服勋章,还有一些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男女身穿华丽的骑士制服,站在巨大的蒸汽甲胄前,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我们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以为正义和勇气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父亲苦笑道,“直到那次任务……”

那是一次平息边境叛乱的行动。叛军利用平民作为掩护,让叶的母亲为了拯救无辜的孩子,不顾危险冲入了敌人的包围圈。虽然成功救出了平民,但她的蒸汽甲胄被击中了动力核心。

巨大的爆炸几乎要了她的命,金属碎片刺入脊椎,导致下半身瘫痪。

父亲陪同母亲提前退役,虽然获得了骑士的名誉称号,却没有得到任何封地。

他们回到亚平宁的故乡,用仅有的积蓄买下现在这栋小屋。就在镇上的小教堂里,他迎娶了让叶的母亲。

父亲本以为从此可以平静地度过余生。然而命运捉弄人,母亲分娩时旧伤复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生命之火逐渐熄灭,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心中清楚,如果他们住在帝都,凭借那里最顶尖的医疗条件,妻子本来不会死。但他微薄的退休金,连同昔日拼命换来的功勋,都不足以支撑一家人在寸土寸金的帝都生活。

父亲握着妻子渐渐冰冷的手,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为什么要带你上战场?那些所谓的荣耀和责任,在你面前都一文不值!”

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微笑着,将象征着骑士军衔的铁戒指塞进父亲手中:“但你知道吗?我最初爱上你,就是因为你坚定地说要做我的剑。如果我们没有一起成为骑士,我就不会遇到你这样的傻瓜。”

自那以后,丧妻的痛苦彻底击垮了父亲。他想用酒精忘却一切,可回忆如影随形,每个画面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满怀悔恨的他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一定要让她过上普通人安稳的生活。

于是父亲想方设法把让叶送去铁匠铺学艺,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远离危险。但这并非母亲的遗愿,而是父亲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时光飞逝,让叶渐渐长大。让父亲既惊讶又痛苦的是,她越来越像年轻时的自己。

当年那个热血执着的少年,也曾站在同一片沙滩上,对身旁的女孩说:“我要成为你的剑,你要成为我的盾,我们要让帝国的荣光照亮世界!”

父亲抚摸着让叶的银发说:“凯旋的骑士当然受人敬仰,可谁会记得那些倒在战场上的人?知道了这些,我的孩子,你还想当骑士吗?”

那一夜,让叶没有睡觉。她坐在海边,反复思考着父亲的话。

作为一个普通人,她确实可以平安地度过一生。在这个小镇上,她可以继承铁匠铺,可以结婚生子,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

她又想起了母亲照片中的笑容,那是一种因为能够保护他人而感到骄傲的笑容。她也想起了今天战斗结束后,镇民们看向她的感激眼神。

黎明时分,让叶做出了决定。

她回到家中,对还在宿醉中的父亲说:“爸爸,我想我理解您的恐惧。但是妈妈选择成为骑士,不是为了送死,而是为了保护像我这样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如果我因为害怕死亡而放弃这个选择,那才是真正辜负了她的牺牲。”

父亲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无法阻止她。

父亲点点头,拍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阻止不了你,只希望在我老死前你能平安回家。”

他写了一封信寄给百花骑士团的现任团长,那人曾是他和母亲当年的队长,也是他在帝都唯一可以依靠的关系。

父亲恳求团长给他女儿一个机会,这封信措辞非常谦卑,因为父亲和团长的关系并不算好,当年还因为提前退役的事情发生过争执。

让叶看着父亲写信时反复修改那些卑微的措辞,就知道这已经是父亲能给她的最大支持了。

十五岁那年的一个清晨,让叶踏上了开往帝都的列车。车轮开始滚动,她满怀期待地透过车窗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父亲送别的身影。

列车越开越快,窗外景色飞速掠过。突然,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让叶一愣,随即像意识到什么似的,疯狂地冲过一节又一节车厢。她不顾其他乘客诧异的目光,脚步踉跄,好几次险些摔倒。

终于跑到车尾,她探出身子回望时,看到那座熟悉的教堂顶上,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正在用力地摆动着手臂。

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面容,但让叶知道那是父亲,不知道这小老头是怎么爬上去的。

那一刻,自诩从不流泪的让叶喉咙哽咽,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趴在车尾栏杆上探出身去,朝着小镇方向疯狂地挥动手臂。

海风吹动着她的银发,就像当年吹动着她母亲的头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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