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叶·卡诺萨出生于亚平宁的一座滨海小镇,她的母亲因难产离世,父亲整日酗酒成性,他的退休金成了这个家唯一的经济来源,每个月底家中常常揭不开锅。

成长在这样支离破碎的家庭,让叶却没有被苦难打倒,也没有长成一个自卑抑郁的孩子。她就像一头拥有银色鬃毛的小雌狮,尽管年幼,却有着远超年龄的坚韧。

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是镇子上的孩子王,总是带领着孩子们挥舞着木棍冲入浅滩,用潮汐冲刷出的沟壑作为战壕,仿佛她是位女元帅,正指挥着千军万马对抗从看不见的敌人。

让叶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很奇怪,她曾问过父亲为什么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父亲听到后突然沉默,最终只说了句“交让木是种常青树”,便再没回答她的追问。

她长大一些后,父亲三番五次地把她送到铁匠铺里让她学手艺,可她只学会了把废铁砸出长剑的模样。

那些泛着冷光的剑胚被她插在沙滩上,组成星芒状的剑阵,她站在中央闭目冥想,仿佛听见蒸汽甲胄的轰鸣从海平线传来。

她知道北方有一座帝都,那是一座鎏金穹顶的城市,那里的骑士穿着喷射蒸汽的机甲,他们的剑不是用废铁做的,而是用最优质的合金锻造而成的锯齿大剑,那剑能劈开闪电,那剑能融化坚冰。

十二岁那年的深秋,邻岛的混混趁着退潮来抢渔获。当时让叶正在空地上向她的追随者们发表重要讲话,恰好听见码头传来的骚乱声。她迅速冲向铁匠铺取武器,孩子们心领神会,默契跟上。

当混混们举着棍棒冲来时,迎接他们的是漫天飞舞的铁蒺藜和从屋顶倾泻而下的滚烫沥青。让叶手持烧红的铁剑站在路障后,银发被火光映得通红,宛如战神降临。

这场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混混们就在让叶的指挥下溃不成军。

这次胜利使得让叶在岛上威名远扬,很多邻居都说让叶是个当兵或是搞刑侦的好苗子,但也招致了父亲更激烈的反对。

每次让叶带着孩子们摆出巡街的队列时,父亲都会赶来阻止。每次父亲挥舞着扫把向她跑来时,她就像银狐般窜过石板路,跃上教堂的尖顶。

小镇的教堂尖顶很高,且没有攀爬的阶梯,父亲在下面咒骂这个倔强的女儿,让叶就用棉花塞住耳朵,躺在尖顶的十字架旁,借月光读着偷来的骑士小说。

有一次,父亲追到教堂下无计可施,父女两人在月光下对峙,父亲说:“混账!你做个屁的骑士,你知道骑士是什么吗?”

让叶将手中的小说卷成望远镜,远眺着海的另一边:“我只知道骑士才是真正的英雄,铁匠铺里锻造的不只是农具,还有守护人民的意志。”

父亲说:“你这个混账!你母亲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让你当个普通人,我费了多少口舌才在铁匠铺里给你找到当学徒的机会。铁匠怎么就不是真正的英雄了?至少铁匠能被家人们环绕着死在自己的床上,骑士的命运只有死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下头颅!”

让叶忽然站了起来,银发在夜风中飘扬,她的瞳孔倒映着远处的灯塔:“老爹,我知道当骑士可能会死,但不当骑士,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真的活过。”

以让叶的修辞能力,她确实讲不出这么有哲理的回答,这是她在几分钟前从骑士小说里读到的。

那部小说的主角是开创沙拉曼德王朝的阿尔比恩国王,那时他是孪月的金刀驸马,深受大汗信赖。然而,当大汗的铁骑踏向他的家乡时,他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他的朋友们都纷纷劝阻,去了必死无疑,他却说:“我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能一去不回。但有些事如果不去做,我就如同不曾活过。”

那个惯于酗酒的男人,此刻像被抽去了脊梁,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教堂门口,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他仰头望向月亮,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让叶母亲的名字。

“亲爱的我好想你啊!我把我们的孩子带大了!你看看她多像年轻时那个倔强的你啊!我好怕我会失去她!”

让叶罕见地安静下来,像只温顺的小猫滑下尖顶,跪在父亲面前,等着父亲用拳头敲她的头,或许那样父亲就会觉得好点了,就不会哭了。

可父亲只是颤抖着抚摸她的银发,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已被锈蚀的铁戒指:“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她曾是帝都百花骑士团的蒸汽骑士,与我并肩作战的搭档,她的代号是交让木……就是你的名字。”

父亲带着让叶回到家中,从地窖里挖出一口黑铁的匣子,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柄断剑,剑刃异常宽阔厚重,能挥舞它的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巨人。银白色的剑身斑驳陆离,幽微的光从细微的纹理间渗出。断剑旁还有一条镶嵌着宝石的绶带,上面挂着两枚蒙尘的勋章。

“那柄剑就是你梦寐以求的骑士剑吧,虽然断了,可它曾经也是百花骑士团的制式武器,用秘银合金锻造,挥舞时能劈开岩石。”父亲摩挲着褪色的勋章,轻声说,“这些就是我们骑士生涯仅有的纪念品。”

那一夜,让叶才知道父亲的退休金从何而来,它来自遥远的帝都,由百花骑士团发放。

她的父母曾是帝国最年轻的骑士搭档,驾驶着“鹤望兰”与“交让木”两具甲胄南征北战。

在一次行动中,母亲为了保护平民被流弹击中蒸汽核心,金属碎片侵入脊髓导致半身瘫痪。父亲陪着母亲提前退役,仅被授予了象征性的骑士头衔却没有获得封地。

他们回到亚平宁的老家,用仅有的积蓄买下了如今居住的小屋。就在这间小教堂里,他娶了让叶的母亲。

父亲以为往后余生便能这般在平静中度过。可命运弄人,母亲分娩时旧伤突然发作。他守在一旁,徒然地看着妻子的生命之火一点点熄灭,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心里明白,如果他们住在帝都,他心爱的女人本不会死。因为那里汇聚着全南陆最顶尖的医疗资源 ,有着最好的医生。可他微薄的退休金,连同昔日出生入死换来的军功,都不足以支撑一家人在寸土寸金的帝都生活。

父亲颤抖着双手,紧紧握住妻子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无数声“对不起”从他破碎的喉咙中挤出:“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到底为什么要带你上战场?那些所谓的荣耀与责任,在你面前一文不值!我这一生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只有你啊!”

母亲气若游丝,却仍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直戴在手上、已然磨得有些黯淡的铁戒指,轻轻塞进父亲手中:“可你知道吗?我最初喜欢上你,就是因为你坚定地说要做我的剑。如果我们没有一起成为骑士,我就不会知道世上有你这样的傻瓜。”

自那以后,丧妻之痛将父亲彻底压垮。他试图在酒精中麻痹自己,可记忆却如影随形,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割着他的心。满心的悔恨让他做出决定:绝不能让女儿重蹈覆辙,他要让她过上普通人平静安稳的日子。

于是,父亲千方百计将让叶送去铁匠铺学手艺。他以为,这样就能将让叶与危险彻底隔绝——其实这根本不是母亲的意愿,而是父亲自己的恐惧。

时光匆匆,让叶渐渐长大。可让父亲又惊又痛的是,她出落得越来越像曾经的自己。

当年那个热血而执着的少年,也是站在这同一片沙滩上,对并肩而立的女孩说:“我会成为你的剑,你会成为我的盾,我们要让帝国的荣光洒向世界!”

父亲摸着让叶的银发说:“这就是骑士的命运啊,荣耀背后是无尽的伤痛,凯旋而归的骑士当然万人敬仰,可谁会记得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家伙?知道了这些之后,我的孩子,你还想当骑士么?”

那是让叶一生中最漫长的一次思考,她坐在海边吹着海风整整想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她站在父亲面前,又一次重复了小说中的话:“我知道可能一去不回,但不当骑士,我永远不知道自己真的活过。”

父亲点了点头,拍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我只希望在我老死前你能平安回家。”

他写了一封信,寄给了百花骑士团的团长,现今这代团长是他和母亲当年的队长,也是他在帝都最可靠的关系。

父亲恳求团长为他的女儿安排一个机会,那是封措辞非常诚恳的信,因为父亲和团长的关系并不算很好,当年还因为提前退役的事吵过一架。

让叶看父亲写信时反复修改卑微的措辞,就知道那是父亲能给她的最大支持了。

在十五岁的一个清晨,让叶踏上了驶向帝都的火车,车轮缓缓滚动,她满心期待地隔着车窗寻找,却始终没看到父亲送别的身影。

火车越开越快,窗外的景色迅速闪过。突然,一阵熟悉的钟声传来。让叶一怔,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发疯似的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她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

终于,她跑到了车尾。当她探出身子回望时,那座熟悉的教堂上,穿着旧军服的老人正奋力地手动敲响大钟,不知道这个小老头是怎么爬上去的。

那一刻,自诩从不流泪的让叶,喉咙像被什么哽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双眼。她抵住车尾的栏杆探出身去,向着小镇的方向疯狂挥舞手臂。

她在呼啸的风声与回荡的钟声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成为蒸汽骑士!她要在父亲老去前,驾驶着最强的蒸汽甲胄回到他身边!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