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歪歪脑袋，对阿尼娅的话来了兴趣。

死灵术士常常和梦打交道，她知道，梦的世界充满了光怪陆离，梦既可以是现实的反面，也可以是现实的延续，就连高塔里自诩正派魔法师的老家伙们，也会说：死亡就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这样的说法和死灵术士们的观点异曲同工，正如阿尔斯自己理解的那样，梦是生与死之间模糊的界线。

死灵术士们常常借助梦境，去了解死者的生平，了解死者的宿愿，是他们和魂灵这个特殊群体沟通的手段，可毕竟生死相隔，他们并不能将死者的魂灵真的召唤到现实来，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在梦里得到一些模糊的信息...

“详细说说。”阿尔斯迫不及待了。

“不像哥哥姐姐们上次来的时候，那时候安德森大人的身子还算硬朗，可这么几年过去，安德森大人的咳嗽越来越严重。”阿尼娅说。

“咳嗽？”莱茵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咳出血？”

“没错，”阿尼娅点点头，“安德森大人其实很早就开始咳嗽了，他的嗓子一直不太好，打从我有记忆起，他的嗓音就沙沙的。”

阿尔斯推测：“所以村长大人是病死的。”

阿尼娅点点头：“没错，安德森大人早就感觉他的日子不久了，很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他财产的分配，这块小山坡能推平来给我建房子，也是安德森大人卖掉一块地后，帮我付的工钱。总之，安德森大人想的很周到，他在去世之前，把村里的耕种历表也安排的明明白白，我们大家伙儿都劝他多多休息，可他不愿意，他说自己没几天了，希望能多尽到村长的责任，他还说，希望他的离世不要太影响大家的生活...

大家都很喜欢安德森大人，知道他没几天日子了，大家都私下悄悄准备着丰厚的葬礼，提前备好了准备宰杀的牲口，还把那个通往雪峰的路给提前清理了出来，打算把安德森大人葬在雪峰的顶上——那个历代村长们长眠的地方，那地方可陡峭，大家伙儿们在上面忙活了一整天，从日出前就出发，一直到深夜，大家才把棺材放进峭壁里，那峭壁上恰好有一颗树，由于当时风雪很大，又是晚上，所以大家伙儿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才托着疲惫的身子下山回家...”

“悬棺...”阿尔斯沉吟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怪事就发生了？”

“是的，”阿尼娅苦笑了一下，“我们梦见了一些黑色的方块，就像是北方人带过来的方糖。这些方块很大，很黑，漂在空中，就像是天上破了个方方正正的洞，然后...一些雪花从方块里面飘出来，飘到我们身上，有的人也变成了方块，有的人像蜡烛一样融化，大家都在嚎叫，都在逃跑，然后整座山都融化了，我们落了下去，头一回在梦里看见了大海，接着融化的山体碰到了海水，大海也融化了，化成一些五颜六色的烟，往上面升起，就像是打翻的染缸...”

“这些都不是重点，”阿尔斯打断她，“毁灭常常是梦的主题，毁灭的方式在梦里千奇百怪，并不意味着现实会像梦境里的那样奇怪的崩坏。”

“大家担心的就是这个，现在大家都吓坏了。”阿尼娅无奈地说。

阿尔斯嗯了一声，解释道：“梦境只是通过‘毁灭’这个主题，来向你们传达一些信息，毁灭的方式越奇特，就代表这段信息越重要，至少，对于安德森村长来说，这段信息很重要。”

“米娅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阿尼娅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就像是小时候的那样，惊喜地看向阿尔斯。

阿尔斯被少女突如其来的期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是知道怎么回事，可她从未被人投以崇拜的目光，她喜欢这种感觉，可她又实在不习惯，不知不觉，她又开始玩弄起手指头：“嗯...这是噩梦症候群，我刚好知道这个怎么解决，只需要...嗯...”

阿尔斯斟酌了一下措辞：“只需要和神明沟通，让村长大人的魂灵获得神的指引就好，也许村长大人还有未完成的宿愿。”

死灵术士并不能和神明沟通，也不能向神明祈祷。

她能做的，其实是和死魂本身沟通。她如此撒谎，只是因为她记得，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圣女，是阿尼娅的米娅姐姐。

“我就知道，哥哥姐姐一定会来帮我们。”阿尼娅很兴奋。

莱茵插了一句：“你看起来胆子很大。”

阿尼娅站起来，抓起一旁的牛角弓，挺起胸脯：“那当然，现在整个村儿就属我胆子最大，我家的仓库里还有不少囤积的存粮，我还得挨家挨户送到大家的屋子里去，大家伙儿现在都不敢出门，都怕碰到雪，然后像梦里那样...”

阿尔斯愣了愣，问道：“难道你就不怕吗？”

阿尼娅无奈地笑笑：“当然怕，但我更怕大家伙儿一起饿死，嘿嘿...”

“你这孩子...”

阿尔斯忽然很想欣慰地笑笑。可她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依旧很僵硬，嘴角只能稍稍扬起一点点，最终温馨的笑容变成了阴森的皮笑肉不笑。

她只好深深地看阿尼娅一样，用眼神传递自己对这孩子的喜爱。她现在觉得自己是真的已经喜欢上这个坚强的女孩子了，就像是看待自己的妹妹一样。

...

阿尔斯就这么揽下了委托，莱茵自然也不会拒绝，毕竟很多年前，勇者和圣女也帮村子里解决过一次麻烦，这一次不过是故地重游。

阿尼娅长大了，做事变得十分干脆，一看哥哥姐姐现在就要出发，她也不多耽搁，立刻就帮两人准备起登顶的行头，毕竟...悬崖峭壁不是那么好上的，哥哥姐姐说不定到达的时候天都黑了，还得在上面过一夜，那么帐篷和厚毯子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还得要有足够的柴火。

“在此之前，我得先把今天的雪麦给大家伙儿送过去。”阿尼娅说。

“我们一起送吧。”阿尔斯提议。

“也行，”阿尼娅想了想，咧嘴笑了笑，“哥哥姐姐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