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敢说话了？平时不是蛮能说的，怎么这会儿变哑巴了？”
慕清岚坐在石案上，泛着冷玉光泽的修长双腿交叠在一起，绣履被她甩在地上，雪白足尖轻轻摇晃，皎洁的月光淌过精致的锁骨，她藕臂怀抱胸前，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尘。
“不打算反驳几句么？还是在心里拼命琢磨应该编点什么新的谎话骗我？”
她饱满的胸脯急促的起伏着，寒霜般的面容下，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不断加速，仿佛随时都要离开她的身体——
慕清岚知道，她赌对了。
在说出方才的话以前，慕清岚对那些零落在岁月里的碎片依然充满怀疑，或许是因为青梅酒的刺激，使得她将那些碎片一一在脑海中拼凑起来，得出了那个几乎令她窒息的结论。
慕清岚其实还蛮害怕的，她害怕自己赌输了，害怕自己关于少年的一切怀疑都只不过是一场痴心妄想。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如果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便彻底将一切都埋葬寒玉洞天，待到沈玥可以接过她的衣钵后，便离开剑宗游历世间。
但是慕清岚赌对了。
在陆尘开口应允的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我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慕宗主来说就这么重要么？”陆尘依然低着头。
“呵——我还以为你能说出点什么来呢。”慕清岚冷笑道，“是的，没错，这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怎么样，你对这个回答满意吗？”
慕清岚伸腿挑起足尖，迫使陆尘抬起下颌仰望着自己。
“回答是，或者不是，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么？”
她凝脂般的足背沁着凉意，陆尘嗅着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寒梅冷香，喉咙不自主的耸动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这样没什么意义。”
“但是对于我有意义。”
陆尘呆了一下，他缓缓抬眉，望向慕清岚已然朦胧的泪眼，那里面淬着他不敢面对的执拗。
“可是陆尘真的已经死在无妄海了。”
“是吗，那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又是谁？”慕清岚用足尖又踹了下他的胸口，力道轻的却像是一朵落花，“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没错，曾经的那个师兄……的确已经死了。”
雪白小脚从陆尘胸口挪开，坐在石案上的慕清岚梨花带雨，他却怎么都无法将她与那个怯生生的师妹联系在一起。
“死了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了，是因为痛苦都分给了其他活着的人。”慕清岚轻声说着，抹去眼角泪痕，“师兄……陆尘……你知道我寻了你多久，又等了你多久？”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你师兄……”陆尘嘟囔道。
“所以你否认的只是‘师兄’？”慕清岚的语气中藏着一抹狡黠。
陆尘刚想应下，却猛地反应过来她话语中真正的意思。
“陆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无论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曾经立在那高处，万人敬仰，天下第一，你那时如何的意气风发，就连自爆元神与魔神于无妄海同归于尽也能于百年之后重生。”
是啊。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有时候陆尘自己都不明白。
“曾经的事就让他留在曾经，故事就留在故事里就好了呀。”陆尘咽下胸中叹息，向慕清岚温柔的说着，“我就是我自己，不想要什么万人敬仰，也不想站在那高处俯瞰众生……那些东西我早就不需要了。你看我现在能够自己养活自己，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能够亲眼去看那些曾经没能看到的东西不是挺好的么？”
陆尘从石凳上站起身，望向小院中那条蜿蜒清澈的小溪，又望向了她秋水般的双眸，“慕宗主……慕清岚，说起来，你可曾真的了解过我？有没有可能你一直追逐着的，一直期待着的，一直寻找的，一直仰望着的，只是一个并不真切的影子？”
“不，不可能！”慕清岚的声音有些颤抖。
陆尘轻轻的叹了口气，“那你对我，对陆尘，对你的师兄又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你想要重新遇见的，是那个为苍生死在无妄海的师兄，还是现在这个金丹期的太虚谷剑修？”
慕清岚突然呆住了。
“你看，你不是也有回答不了的问题？”陆尘从储物戒指里拿了一壶果酒出来，温柔的说着，“快从石案上下来，穿那么少不怕冷吗？”
他那哄小孩的语气与当年一模一样。
“来，我拉着你，小心别摔了。”陆尘向慕清岚伸出手，牵着她冰凉的小手从石案上下来，“你这都是哪里学的坏毛病，有凳子不坐非要上桌。”
陆尘分别给自己与慕清岚倒了一杯酒。
“从前的我所负颇多，无论是我还是别人都是如此，我本来觉得时间能够抚平一切，我本来以为你们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一看，似乎还是有些过分天真了。”
“这世界变化万千，来来又去去……慕清岚，从前的那个陆尘的的确确是死了，即便那是过去的我也不会改变。刚才你问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陆尘将酒盏中的果酒饮尽，轻声说道：
“我只是想挑个自己喜欢的结局。”
慕清岚沉默地望着眼前的酒盏，看着里面倒映的月光。
“慕清岚，你从来都属于你自己，没有必要被往日的种种所束缚。”
“不，你不明白。”
“嗯？”
“那时的陆尘是他人追逐的光，没有人能忘得了他。”
“为什么忘不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可我就是放不下，我也不想放下，不愿放下。”慕清岚蜷起手指，指尖紧紧扣着石案的边缘，“你说你想挑个自己喜欢的结局不是吗，那我也一样，只是在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罢了……”
她转眸望向他。
“陆尘我再问你一次，曾经的那个师兄，那个陆小仙君真的不回来了吗？”
“嗯，不回来了。”陆尘回答的很坚定。
“是吗……”慕清岚浅浅地笑着，她唇角微微勾起，眉间霜雪渐融，“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陆尘微微楞了一下。
慕清岚伸出手，重新恢复了几分温度手指轻轻捏住他的脸。
“陆尘，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怯懦的我了，既然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便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溜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