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还吃炖吊子哎。我喜欢。”有三个士兵在街上巡逻,中间的那个没话找话般说道,只有后头那个不屑的回道:“也就你,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咱那个厨子,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干了,上回炖的大肠,里面还有屎!”
“我怎么没吃出来。”
忽然,走在头里那个士兵停住了脚步,后面心不在焉的两个还在往前走,一下子撞在了一块。“尼卡,你干嘛!”
“有个人很可疑。”名叫尼卡的兵煞有介事的说道,另外两个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躯干包裹在垂至膝盖的条纹披风里,头上反套着兜帽头巾的男人骑在一匹驮着大包小裹的黑色骏马,“咯噔咯噔”的走了过来。
“这么打扮的人一定是间谍。”尼卡义愤填膺道,而他的战友却并不这么想。“不是哥们儿,间谍,来亨佛斯联盟?来探查什么?石头吗?”
“不能不防啊!”尼卡看着同事如此散漫,不由得痛心疾首。那个骑手正好经过他们,尼卡便如临大敌的瞪着他,仿佛要隔着头巾和斗篷看穿他的一肚子坏水。“你,老实点!别想耍花样!”
那人一开始低着头,似乎感觉到目光,便抬起头来回看了士兵一眼,三个卫兵便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噤——那人长着一双蛇一样的眼睛。
“知道。”男人点了一下头,就踢着马儿的肋下,催促他快点离开。他能听见士兵们仿佛老鼠啃木头一样的窃窃私语:
“是是是……猎魔怪胎!”
“你他妈小点声!不要命了!”
“……”尼卡的正义感顿时被那令人畏惧的目光冲淡。他怕了,他想,不知道是自己先娶上老婆,还是先被草席卷着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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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三十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猎魔人心想。这个国家,除了吸纳那些更弱的小国,再没有什么建树了。左不过一个仰视科德温鼻息的弹丸之地。他很快就甩脱那些杂念,滚鞍下马,从马背后提起一对用皮带连在一起的皮包担在肩上,改为步行。行不多时,就来到一座院落,看起来还算规整。他记得,这里是市长等官员办公的地方。
“站住!干嘛的!”
守卫市长办公室的卫兵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又是另一番风貌,两个人把长矛一横,拦住了院门。猎魔人便从腰带底下抽出一卷压扁的羊皮纸展开,“我要见你们市长。”
“原来如此,进吧。”士兵认识纸上的御玺,便打开门。猎魔人刚要进去,那士兵又用武器一拦,指了指他斗篷下的那双手握得过来的手柄,“武器留下!我们给你保管!”
“……”猎魔人十分配合的把那东西抽出来交给士兵,是一把有着平滑的刀鞘和流畅弧度的刀。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警告似的说道:“别动我的行李,我不是跟你们开玩笑。”
“谁稀罕你的劳什子!麻溜儿进去!”士兵厉声喝道,给猎魔人让出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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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弗森坐了二十年市长的位子,从而立之年一直熬到知天命。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头脑还很清醒,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都能记住。此时他坐在那张石棺般笨重的、垒着副手给他整理好的文件的办公桌后,挂着亨佛斯联盟紫红色银狮鹫盾徽的墙壁前,眯着眼睛看着对面椅子上脱了披风和头巾的猎魔人。屋里很暖和,松木焚烧的烟味儿有点冲鼻,屋外的北风像一个顽童似的,发出做作的鬼叫声。
“想起来了,你叫基根·斯汀格,对吧?”市长一拍桌子,指着对面的猎魔人说道。猎魔人笑了一下,“正是在下。”
“啊……你第一次来亨佛斯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当了市长,身体也越来越弱了,你好像除了多了条疤,没什么变化嘛。”艾弗森倒还比较友好,“我记得当年,你是吃霸王餐,被抓进了地牢,是吧?”
“对,我用亚克席法印迷惑那家店的老板,想蒙混过关,结果……就崴泥了。”
“之后一头沙尔玛挖上了地面,拆了好多建筑,死伤二十多人。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恐怕亨佛斯城乃至坎恭恩,都会被那瞎子整个儿犁一遍,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
“谢谢市长,能记得我这一点点不光彩的成绩。”基根收起笑容,把整个屁股都放在椅子上弓下身来,一枚圆形的、刻画着蝎尾狮浮雕的徽章从领子里悬了下来。“寒暄得够多了,在下希望您能把有关前代国王的诅咒的事情,对在下全盘托出。”
“对,对。”老市长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的点起烟斗,“蓼草原野的半身人种植园出产的烟叶,要搞到可是不容易。你来一点吗?”
“在下不抽烟,失礼了。”
“那就算了。”艾弗森吸了口烟,开始娓娓道来:“先王安东尼奥,是老国王聂达米尔的长子。聂达米尔陛下在吞并玛琉尔后的第九年就驾崩了,死于肺痨。他身后只留下与原配王后生的两个儿子,大王子是安东尼奥,小王子就是当今王上,特拉维斯陛下。”
基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还是没出言打断。
“坎恭恩历来的传统就是,兄弟姐妹中最年长的,无论是长男或长女,都能继承贵族头衔和财产。安东尼奥身为长子,又颇有才干,要说文韬武略,不输那些大国的君主。”艾弗森说到这儿时,衰老的眼睛里倏忽反射出光芒,仿佛在替已然宾天的聂达米尔王感到自豪。“只是他这脾气……”
“说下去。”
“我国的王储在继位前,都要与黎民共同生活一星期,与百姓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到了夜晚,还要在芙蕾雅女神殿中祈祷。可是安东尼奥却对此嗤之以鼻,聂达米尔先王走后,他知道自己继位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太想立即登基大展拳脚做出一番成绩,不愿意囿于平民的劳碌和女神的……”艾弗森忽然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即使是未来的国王,也无可奈何,他硬着头皮劳动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晚上,他做出了大不敬之举:他大醉一场,冲进芙蕾雅神殿,痛斥传统腐朽,女神虚妄,声称所做的一切都对继位毫无裨益。骂到兴起时,他还脱了裤子,直接在神殿里撒尿。有女祭司指责他,还被他抽了三个嘴巴,推倒在尿液里,弄得满身污秽。”
艾弗森说得口干舌燥,又叫外面的侍从给他和基根端水。“说了半天,你也不出动静,没睡着吧?”
“没,我在听着。”
“这件事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可很快就被安东尼奥压了下来。只是后面三天,他都没再去神殿礼拜。之后他便登上了王位。就在他继位后的第二天,他召集群臣议事,却忽然大喊大叫起来,四肢并用的跳上会议桌,把文件和稿纸踢得乱七八糟,我们都吓傻了。”
“他疯了?”
“不只是疯了,他变成了怪物。”艾弗森擦了擦皱纹间的汗珠,“就在他发疯之后,他全身都长出了炊帚似的长毛,变得比原先还要强壮,而且……他一句话都不会说了,也听不懂我们说的话了。他撕掉朝服,把王冠甩到一边,打残了试图阻挡他的士兵,一路跑出了王宫。斥候一路追着他,发现他逃进了国城南边的比尔森山中。”
“所以之后,王弟特拉维斯就赶鸭子上架了。”
“老宰相曾经评价特拉维斯陛下,说他难堪大用,虽然是个好人,但绝不会是个好国王。那些比我还老的老顽固,都不看好他,从各方面来说。不过他这七年来,其实也是很称职的,虽然还是勉强了。”艾弗森搓着长了老年斑的手背,“他继位以后,一直在尝试寻找安东尼奥,尝试着解除他身上的诅咒,为此找了一大堆江湖术士,都是些造大粪的骗子。他们进了比尔森山,可就再也没回来。到头来,我们连安东尼奥的毛都没能找到。我们预算也有限,这就是最高的价格了,呵呵,那些师出名门的法师听了,只会冷笑着摇头。”
“你们觉得是芙蕾雅女神诅咒的安东尼奥?”
“我们不愿意这么想,芙蕾雅女神岂会为人间君王的无知而降罪责罚呀,可是……唉。”艾弗森抿着镶了假牙的嘴,“不过既然你基根来了,或许安东尼奥能有救。”
“我知道了,带我去见你们的君上吧。”基根站起来,将那些布头搭在胳膊上。“这件委托,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