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梯吱呀作响的呻吟声中,顾衡被离荀安拽着跌跌撞撞下了阁楼。霉味混着夜风灌进鼻腔时,一抹火红裙角正倚在院中枯树上。

“小阿离的脸怎么比糖葫芦还红?”沐霜绮用折扇掩住唇角的笑,孔雀翎穗子扫过青苔斑驳的砖墙,“莫不是楼上漏雨,浇湿了胭脂?”

离荀安猛地松开顾衡的袖子,琉璃螃蟹灯“哐当”砸在地上。她梗着脖子瞪回去:“要你管!母狐狸就会偷听墙角!”

顾衡弯腰捡灯的瞬间,余光瞥见沐霜绮袖中滑落的铜漏。细沙已经漏到戌时三刻的刻痕,他装作心中无事问道:“沐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七分。”九尾狐的折扇尖挑起他衣领,露出脖颈上未消的牙印,“再磨蹭半盏茶,可就要到四刻了。”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顾衡攥着灯柄的指节发白。

秋安慈向来守时,此刻必定已经等在青岩桥头。他强压下狂跳的心脏,扯出个笑:“这灯会也逛得差不多了......”

“谁说的!”

离荀安突然扑上来抱住他右臂,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说好陪我看戌时的烟火,我连河灯都没放呢!”

少女温软的胸口紧贴着手肘,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

沐霜绮的赤狐灯突然横在两人中间,火红广袖卷着桃香扫过顾衡鼻尖:“小郎君这是急着赴哪家姑娘的约?”

她尾音拖得绵长,指尖若有若无划过他腕间脉搏,“心跳得这般快......”

“我、我能赴谁的约......”

顾衡干笑着后退半步,后腰却撞上歪斜的柴垛。

离荀安突然踮脚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他下巴:“你答应过今晚只陪我的!”

夜明珠的光晕里,她杏眼中蒙着层水雾,像是随时要哭出来。

顾衡太阳穴突突直跳。

青岩桥在东市,灯会主街在西侧,若是此刻甩开两人狂奔,或许能在半盏茶内赶到。可阿离攥着他袖子的手像铁钳,沐霜绮的折扇还压在他肩头。

“阿离不是说要看烟火?”他突然指向镇中央的钟楼,“我听说今年特制了九重莲火,站在醉仙楼顶看得最清楚。”

掌心已经沁出冷汗,面上却笑得温柔,“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离荀安眼睛亮了一瞬,突然又眯起:“醉仙楼在青岩桥对面......”她拽着人往反方向拖,“我们去西市茶楼看!”

沐霜绮倚着枯树轻笑,赤狐灯映得她眼尾越发妖娆:“西市茶楼的杏仁酪倒是不错。”指尖缠住顾衡一缕碎发,“不过姐姐突然想吃东街的糖渍梅子......”

“闭嘴!”离荀安突然甩出三枚银镖,钉在沐霜绮脚前半寸,“再多说半个字,我就把你尾巴毛拔光做掸子!”

街角的梆子声又近了些,戌时四刻的铜锣已在远处若隐若现。

离荀安拽着顾衡往巷口退的动作突然顿住,鎏金步摇的流苏缠在青年襟前。戌时四刻的更鼓声穿透长街的喧闹,顾衡后颈的冷汗浸湿了衣领。

东市方向炸开第一朵烟火,鎏金光芒映得他瞳孔骤缩。秋安慈此刻应该已执剑立在青岩桥头,若再拖延半刻,今日谋划怕是要前功尽弃……

顾衡余光扫过沐霜绮似笑非笑的脸,喉间泛起铁锈味——这狐狸分明早看穿端倪,偏要作壁上观。

离荀安还在拽他袖口嚷嚷着去放河灯,发间银铃随动作撞出细碎清响。顾衡盯着少女翕动的唇瓣,指尖掐进掌心,闭眼将最后那点犹豫碾碎在齿间。

对不起了阿离,只能用那一招了!

顾衡忽然反手扣住离荀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少女吃痛低呼。沐霜绮的折扇停在半空,赤狐灯映出青年紧绷的侧脸。

“阿离。”

顾衡的喉结滚动两下,声音哑得像是吞了炭火,“你总说我藏着掖着,今日我便把话挑明了——”

离荀安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惊得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爬满藤蔓的砖墙。沐霜绮的孔雀翎穗子垂在青石板上,连呼吸声都轻了三分。

“自打我被魔尊捡回归元天,我便想着......”

顾衡欺身上前,阴影完全笼罩住少女娇小的身躯,“等攒够聘礼就去归元殿求魔尊赐婚。”

他指尖抚过离荀安发间银铃,震得铃舌叮咚乱颤,“用九十九车鲛珠做帘,八百匹火浣布铺路,把聘书刻在玄铁令上扔进焚天炉烧三天三夜——”

沐霜绮的折扇“啪嗒”掉在地上。离荀安瞳孔缩成针尖,唇瓣刚张开就被堵了个严实。

顾衡扣住她后脑的指节发白,唇齿碾过未尽的惊呼,尝到残留的杏仁酥甜香。

琉璃螃蟹灯滚到枯树根下,夜明珠的光晕里映出九尾狐僵住的身形。离荀安攥着顾衡前襟的手先是收紧,又触电般松开,最后茫然地悬在半空。

直到远处传来子时的更鼓回音,顾衡才退开半步。离荀安头顶蒸腾的热气混着桂花香,鎏金步摇歪斜地挂着,唇上还沾着晶亮的痕迹。

“明日我就去求见魔尊。”

顾衡拇指蹭过她红肿的唇瓣,掌心全是冷汗,“聘礼单子今晚就拟......”

“你你你突然发什么疯!”

离荀安突然捂住脸蹲下,脸红成蒸汽姬,鹅黄裙摆在地上团成绒球,“沐、沐姐姐!快把这混蛋打醒!”

沐霜绮弯腰捡折扇的动作顿在半空,火红裙裾扫过满地糖渣:“这出戏倒是比灯会热闹......”

尾音打着旋儿,忽然拽起离荀安的手腕,“姐姐带你去醒醒酒!”

离荀安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扒住沐霜绮胳膊,跌跌撞撞往巷外跑:“对对对!去醒酒!醒完酒再跟你算账!”

夜风卷着破碎的尾音飘远,“顾衡你等着!”

朱漆木门“吱呀”晃了两下。顾衡撑着膝盖慢慢滑坐在地,后背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盯着青石板上交叠的灯笼残影,直到戌时四刻的烟火在东市炸开,才扯着发麻的嘴角笑出声。可那笑很快僵在脸上,喉间泛起酸涩——方才离荀安踉跄跑开时,鹅黄裙摆扫过的青苔印子还黏在砖缝里。

后槽牙咬得发酸,顾衡抬手捂住眼睛。掌纹里还沾着离荀安发间桂花油的味道,混着薄荷糖的清凉直往鼻腔里钻。

他忽然又想起十年前高烧濒死,小丫头整夜攥着他手腕输送灵力,最后累得蜷在榻边打盹的模样。

烟火炸裂的轰鸣声中,顾衡仿佛又听见她说“别丢下我”时带着鼻音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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