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在巷子里来不及耽误,猛地弹起身子。青石板上的糖画碎屑在靴底碾成粉末,他边跑边扯开腰带,外袍卷着桂花香被胡乱塞进乾坤袋。

夜风灌进新换的靛青窄袖劲装,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灯火里忽明忽暗。

“对不住对不住……”

他嘴里碎碎念着,手指翻飞系紧腰间玉带。

方才离荀安蹭在衣领的胭脂红得刺眼,这会早被揉成团塞进储物戒里。

转过街角时险些撞翻馄饨摊,老板的骂声追着靴跟溅起的尘土飘了半条街。

戌时四刻的梆子声从桥头传来时,顾衡后颈的汗已经洇透了里衣。青岩桥头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三道身影在灯笼光晕里拉得很长。

“顾!师!弟!”

上官鹤情的呵斥惊飞柳梢栖着的夜枭。她抱着胳膊从阴影里跨出来,火红锦袍绣着暗金流云纹,高马尾用赤玉冠束得一丝不苟,腰间悬着的鎏金令牌随着动作哐哐作响。

“你是把腿折在糖画摊子上了?说好戌时三刻集合,现在——”

“师妹消消气。”

秋安慈抬手按住她腕间跳动的青筋,素白斗篷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月白云锦襦裙,银线暗绣的霜花从领口蔓延至裙摆,走动时像是落了一场无声的雪。

那端的是——

素衣漫卷霜雪稠,玉簪斜映月华流。

星眸隐雾含秋水,冰魄凝眉心缀幽。

银线千丝织云锦,寒香半缕绕指柔。

璎珞轻摇旧时诺,广寒仙子落凡游。

秋安慈发间只簪了支白玉兰,垂下的流苏却比满街花灯更晃眼,“顾师弟定是遇到要紧事。”

顾衡喘着粗气扶住桥栏,目光扫过秋安慈颈间缀着明珠的银链,那珠子正巧卡在锁骨凹陷处。

他喉结动了动,话到嘴边变成声干笑:“来的时候撞见几只捣乱的灵猴,耽搁了。”

“顾师兄在西南方沾了甜腻的因果。”

苏星遥突然从树后转出来,青色襦裙外罩着鸦青纱衣,裙摆用银线勾着二十八星宿图。她蒙眼的鲛绡带在脑后系成蝶结,怀里罗盘指针正对着顾衡发红的耳尖。

“西南属坤位,主红尘纷扰呢。”

上官鹤情闻言直接扯过他袖子,鼻尖几乎贴到布料:“还有股脂粉味!”

“许是...许是灯会人多蹭上的。”

顾衡后撤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桥墩。余光瞥见秋安慈微微蹙眉,她发间玉兰随着偏头的动作轻晃,垂落的流苏扫过肩头霜花纹路。

桥下忽然传来竹篮磕碰声。穿杏色粗布裙的少女挎着满篮茉莉挤进人群,发间别着朵颤巍巍的芍药:“公子买花吗?上好的茉莉——”

秦晚舟掐着嗓子拖长尾音,腕间七色丝绦故意扫过顾衡手背,“买三支送香囊哟!”

顾衡立刻会意,抓起两枚铜板抛进竹篮:“那劳烦姑娘替我挑支最衬秋师姐的。”

他指尖点了点秋安慈的素白斗篷,冲秦晚舟眨眨眼,“要淡雅些的。”

“哎呀,这位仙子姐姐哪用俗花配?”秦晚舟抽出支雪青木槿,花瓣上还凝着水珠,“这木槿生在寒潭边,最配冰肌玉骨——”

话没说完突然踮脚把花插进顾衡发冠,“不过还是公子戴着更俊!”

上官鹤情额角青筋直跳,秋安慈却垂下眼睫掩住笑意。顾衡顶着木槿花装模作样掏荷包:“这花价比黄金啊,姑娘不如去抢钱庄?”

“那公子把香囊押给我?”秦晚舟伸手就要拽他腰间玉佩,被苏星遥的罗盘“哐当”挡住。

“别误了时辰。”

秋安慈指尖凝出点冰雾,木槿瞬间覆上薄霜,“再闹下去,灯会都要结束了。”

顾衡挠了挠后脑勺,木槿花瓣上的冰霜簌簌往下掉:“这才戌时四刻,灯会至少还要闹两个时辰呢。”

秋安慈低头拢了拢斗篷,白玉兰流苏遮住泛红的耳尖。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霜花纹路,青岩河倒映的万千灯火在她裙角碎成星子,却不如对岸捏面人的摊子亮得灼人。

顾衡装作整理衣襟,右手悄悄往素白斗篷下探。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云锦料子,秋安慈突然转身去看桥栏石刻,斗篷卷着夜风从他掌心滑走。

他讪讪收回手,却见上官鹤情正冲他比划“怂包”的口型。

“劳烦让让。”

苏星遥突然贴着顾衡左肩往前挤,二十八星宿图裙摆扫过他靴面。她怀里罗盘撞上桥栏,整个人踉跄着往河里栽:“顾师兄扶我......”

顾衡慌忙去抓她胳膊,却被反手攥住左边衣袖。

苏星遥蒙眼的鲛绡带被夜风吹散半边,露出小半截纤长的睫毛:“我看不见路。”

说着把罗盘塞进顾衡怀里,双臂顺势环住他左臂,鸦青纱衣下的体温透过布料渗过来,“麻烦顾师兄当个拐杖。”

秋安慈驻足回头时,正看见苏星遥几乎整个人挂在顾衡身上。素白斗篷下的手指蜷了蜷,终究只是将冻成冰雕的木槿花塞进秦晚舟的竹篮:“去东市。”

上官鹤情抱着胳膊在后面“啧”了一声,火红锦袍的暗金流云纹在灯笼下泛着冷光。

她盯着苏星遥缠在顾衡臂弯的手满脸不爽,突然抬脚踢飞颗石子:“秋师姐当心!”

秋安慈闻声回头,鞋跟恰巧踩中滚来的石子。素白斗篷被夜风掀起波浪,整个人不受控地往顾衡怀里跌去。

她本能地抬手撑住青年胸膛,指尖陷进靛青衣料时,白玉兰流苏缠上了对方襟前的盘扣。

“哐——”

秦晚舟的竹篮掉在地上,茉莉花撒了满桥。她蹲在地上仰起脸,碎花头巾歪到耳后:“师姐怎么平地摔呀?”

苏星遥忽然收紧环着顾衡左臂的手,鲛绡带彻底散开的瞬间,露出微微上挑的眼尾:“秋师姐的霜月诀连青苔都冻不住么?”

说话时故意把罗盘贴到顾衡心口,二十八星宿图的裙摆几乎缠上秋安慈的斗篷。

顾衡右手虚扶在秋安慈腰后,掌心的汗浸透云锦襦裙。师姐发间霜雪香混着木槿冰渣往鼻尖钻,他脖颈僵得能听见骨节咔嗒声,左边胳膊还陷在苏星遥温软的怀抱里。

“都站稳了。”

上官鹤情背着手踱步过来,鎏金令牌撞在桥栏上叮当作响。挑眉扫过顾衡涨红的脸,靴尖碾碎两朵茉莉:“这破桥年久失修,明日就报给府衙拆了重修。”

秋安慈指尖凝出冰雾想借力起身,却被顾衡下意识收拢的臂弯圈得更紧。

霜花纹路从她耳后蔓到脸颊,倒是比河对岸的赤狐灯更艳三分。发间玉兰流苏勾着青年衣襟,随着心跳一下下扫过他喉结。

苏星遥忽然踮脚凑近顾衡耳畔,鸦青纱衣扫过秋安慈的斗篷:“紫微星与月华宫挨得这么近——”

她呼出的热气惊得顾衡一颤,“天象说该牵红线呢。”

“顾师兄——”

秦晚舟举着刚捡的茉莉花蹦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本职工作”,七色丝绦缠住顾衡手腕,“你要不要买......”

话没说完就被上官鹤情拎着后领拽开,火红广袖卷着花瓣扑了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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