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西娅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景象,能让所有目睹之人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天空不是天空,而是一片蠕动的血肉穹顶。一颗巨大的眼球悬挂在天穹中央,浸透着深邃的血丝,如同神祇的瞳孔,冷漠地凝视着一切。

大地是蠕动的皮肤,长满断裂的血管和抽搐的肌腱;群山是折叠的关节,一直在试图伸展,却因某种束缚而无法挣脱;河流是骨髓;那象征自由的风,也尽是呢喃与哭泣。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没有脸庞,但是斯塔西娅分明看见他们的五官在蠕动:双眼始终在流淌黑色的泪水,嘴巴始终在一张一合,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斯塔西娅试图用火焰焚烧这一切,可无论她如何像以往一样调动魔力,得到的反馈都再告诉她——自己是个没有魔力的普通人。

好在周围那些无脸人并没有攻击自己,他们就像是要朝拜什么,哪怕被其他无脸人推搡在地,也要跪着爬着朝一个方向前进。

斯塔西娅强忍住内心的恶心,沿着人群向前走,试图去探索这个世界的秘密。

一直走到一座由脊椎与肋骨构成的王座前,斯塔西娅停下了脚步。

一份没来由的荒诞念头瞬间传到斯塔西娅的心底,让她几乎瞬间就明白,那些无脸人到底在朝拜什么——

神。

这个世界唯一的神。

可是那位被无数人簇拥的“神”,此刻却并没有坐在王位上。

座椅上堆积着无数剥皮去衣的躯体,它们拼接在一起,扭动着,呻吟着,试图挣脱彼此。

王座的顶端,一朵畸形的水仙花已然盛开,花瓣由褪色的皮肤织成,花蕊是一颗依旧跳动的心脏。

人群忽然喧闹起来。

他们发不出声音,所以正不断地用肢体捶打着彼此。他们跳跃,舞蹈,就像一具具被操控的傀儡。

斯塔西娅一点一点地转头,随后心中猛地一颤!

“阿琼!”

斯塔西娅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只见人群中央,琼正怀抱着一名全身都由星空制成的少女,绝望无助地蹒跚倒退。

是的,不是前进,而是倒退。

每一块皮肤样式的大地被琼踩上,就会变成一具跟他长得完全一样的尸体,脸上神色各异,却每一具都有着类似的嘲讽。

斯塔西娅想要冲过去抱住琼,可无论她如何做,那双腿都因为恐惧在原地无法动弹分毫。

她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一直延伸到王座之上的水仙花上,将其完全包裹。

冥冥中,斯塔西娅似乎听到了一种自己无法理解,可又能够听懂的低语。

『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也想改变的世界?一份比我创造的还要虚假的世界?这就是你口中的「真实」?是你那口口声声带给所有人的「璀璨的消亡」?』

『何其渺小啊。』

斯塔西娅看见琼抬起了头。

她也忍不住抬起头。

她看着那颗巨大的眼睛,“神明”的瞳孔。

它终于眨了一下。

一瞬间,整个世界开始震颤、坍缩、蠕动。

天空中的眼球泪水决堤,化作一场黑色暴雨;山脉开始崩解,露出蠕动的骨骼;血肉大地的裂缝张开,一根根巨大的骨刺从其中穿刺而出,像是某种未知生物在挣扎着要突破皮肤的束缚。

斯塔西娅的意识被撕裂,她感受到无数个「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血肉中沉浮,无数个「自己」死亡又重生,被融合进这片扭曲的现实之中,成为了血肉的一部分,成为了这片土地上那些欢呼雀跃的“无脸人”。

斯塔西娅朝天空伸出手。

但是她已经失去了五感。

她“咿呀咿呀”地叫着,突然感觉很累,很想睡觉。

——只要死了,是不是一切就结束了?

斯塔西娅想「解放」,所以她开始放任自己的一切,试图将自己作为祭品,供给给“神明”享用。

仿佛只要这样,“神明”就会降下恩泽,赐予她「真实的死亡」。

可就在一切即将被深渊吞噬,泯灭于虚无之时,斯塔西娅的影子里,却忽然绽放起了一朵红白色的火莲。

炽热的焰流向四面八方扩散,每一缕火光都如同刀锋,划开那些腐朽的皮肤,撕碎那些粘稠的血管与肌腱。

火焰席卷之处,扭曲的躯体被焚为尘埃,化作燃烧的流星,在崩毁的天地之间划出灿烂的轨迹。

那是世界本能的哀嚎,是“神明”无能的愤怒。

穹顶的巨眼剧烈颤动,瞳孔深处的黑洞被火焰贯穿,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滔滔黑雨从高空坠落,泪雨之中,世界开始崩塌,消散,归于虚无。

但是斯塔西娅听不见那些世界的哀号,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斯塔西娅想睁开眼睛,可是做不到。

她感觉到自己的影子还在往下坠,坠入一个连灵魂都无法承载的虚无深渊。

但是就在那一刻,斯塔西娅感觉到什么东西似乎托住了她。

温暖的,熟悉的,像春风一样,让人只要听到,就会觉得心安。

【十分钟,一分不差,一分不多。】

那是琼的声音。

他轻声唤着她,声音温和而坚定,如同晨曦穿透迷雾,给一切带来希望的曙光。

【该起床了,小懒猪。】

刹那间,枷锁崩裂,冰冷的梦境被粉碎,斯塔西娅的意识猛然回归现实。

她猛地睁开双眼,心脏剧烈跳动,冷汗打湿了额前的发丝。她的指尖仍残留着火焰的温度,胸腔内的呼吸急促而混乱,可她已经不在那片蠕动的血肉世界。

夜色依旧漆黑,空气中弥漫着燃烧后的焦味。

斯塔西娅颤抖着伸出手,本能地触碰自己的脸颊——是真的,她还活着。

“阿琼……”

斯塔西娅喃喃低语,她猛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琼也正如她所希望地那般,就站在不远处,微微低头看着她。

男人的眼中倒映着火光,嘴角扬起一抹略带疲惫的微笑。

“我在。”他轻声说道,语气仍旧是那种惯常的温和和漫不经心,“做噩梦了?”

斯塔西娅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不知为何酸涩无比。

她想起了那个梦境——不,那个世界,那片血肉构成的荒诞现实,那个把她拖向沉沦的“神明”。

她想起琼站在无尽的尸骸之中,抱着那个由星空织就的少女,他被撕裂,被吞噬,被世界无数个版本的自己讥笑、折磨,而她——她甚至无法动弹。

——如果她没有醒来呢?

——如果她真的放任自己沉沦呢?

斯塔西娅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后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她只是几乎是本能地扑向琼,把脸埋进他的胸膛,死死抱住他。

琼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怎么?刚醒过来就想要谋杀上司?”

他试图用调侃缓解气氛,可斯塔西娅抱得更紧了,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声音微微发颤。

“……别让我再做那样的梦了。”

琼微微一怔。

他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也没有安慰她,而是轻轻抬手,落在她的发顶,像往常那样揉了揉。

“不会了。”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你不会再做那种梦了。”

那一瞬间,斯塔西娅仿佛听见了世界的某种枷锁被打碎的声音。

那是琼的心跳。

炽热,纯粹,熟悉,心悦。

不论这条路的终点是燃烧的毁灭,还是破碎的希望,至少在此刻,她仍旧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还活着,他也还在。

那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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