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阴雨中，放缓脚步前进，算是一不错的选择。

两人没有再继续交流，留意前方的是卫乾，她对新司长的状态甚是担忧，垂眸不语埋头走路，光听着她的脚步声行动。

有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很奇怪，明明是一位在道行上强于自己，身份上高于自己，心性上不输于自己的女子，却从初见时起，总能让她以为她是个软弱的家伙。

这是一种足以造成交战时判断失误的错觉。

卫乾时刻在心中默念着，不要去关心此刻的易钰，而是负起责任留心四周，但那股别样的感受，实在是难以将她的注意从易钰的身上移开。

明明自己穿着的是靴子，踩在泥地上的动静远远要大于穿着木底鞋，走路似若无声的易钰。可古怪的是，自己就算刻意要将自己的步子动静弄得再大些，耳畔也会清晰地响起身旁人的脚步声。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这脚步声能够带起一副画面，那便是易钰穿着长袜，无法被那木底鞋遮住的小脚。

【实在是…有伤风化。】

没事去想另一个人的足部，无疑是变态的，比去意淫别人的果体还要下流。

这世界没有什么缠足的恶俗，可出没青楼等风月之地的卫乾，自然是听那些所谓才子吟诵诗文，大谈特谈哪位头牌那珠圆玉润的珍馐，隐晦的**谈趣，总比直白的脱下衣袍更让人心神荡漾。

要知道，这可是在出任务，是在危险的鬼域，可心智强大的卫乾，却无法克制住自己思绪的游离。

这位缉妖司的从四品大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与苦涩，以及浓浓的羞耻。

因为她绝望的意识到，自己对易钰那扇巴掌来的苦痛模样，在钦佩褪去之后，升起了某些糟糕的念头。

【吾耻为人。】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想要努力集中精神去提防四周，可痛苦的，又岂止她一人呢？

易钰同样不好受。

心魔这种东西，就是一个念头便可升起，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三观的震荡，带给了易钰糟糕的冲击，她陷入了一种虚无的迷惘之中。

之前就升起过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的自认失败者的念头，终于在即使自己臣服于这世界的规则，也仍是失去了想要守护之物的悲观现实前，化作了她心中的魔障。

四周的感知变得模糊，在危险的环境之中，她就像是一空洞的木偶一般，跟随着卫乾的脚步向前走去，即使有着努力摆脱这种糟糕状态的念头，也无济于事。

对自我的否定有些严重，身为缉妖司司长的使命和责任，并不能带领她脱离这种游离的状态。

【所以，因为害怕礼法致使养父难堪，害怕礼法让我失去那个家庭，我…放弃了和她表露爱意。】

这是最深的执念，最大的苦痛。

易钰感到，苦涩似化作有形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要到了。”

“嗯。”

卫乾的声音，终于还是让她得到些许清醒，没再沉湎于那糟糕的苦痛之中。

她脸上不自然落下的泪，没有被卫乾注意到，这阴雨不断，两人的衣裳都有些沾湿。

易钰也有些庆幸，若非如此，自己现在这感性脆弱的一面被卫乾注意到，指不定要多生出几分不信任来。

现在的她，需要扮演的绝对不是什么柔弱的小女子，而是一位具备足够能力和定力的领导者。

易钰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已经没有了多余的色彩，只剩下了冷漠。

气质的改变，自然引起了卫乾的注意。

她不由在心中惊疑一声，易钰那股无法忽视的脆弱倏忽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高位者的清冷感，这种情绪的调试，让卫乾想到了卫因曾经给出的一个说法。

欲要成仙，需斩三尸，方得灵台飞升之时大道坦途。

易钰能直接将那副脆弱姿态收敛干净，莫非…

【不可能，若是触及仙人之境，应当不会…】

很想否认易钰可能是仙人的猜测，但那灭火的法术，再加上自己都难以抗拒的糟糕影响力，卫乾又在心中默默将这个可能记住。

毕竟易钰看上去很年轻，而如此年轻的女子表现出来的心性和能力，实在不太像是她这样的存在该具备的。

【总不能，老大在仙山找到了她这么个快要成仙之人，给她伪造了个未婚妻的身份让她来凡间历练，然后老大去仙山接受成仙考核了？】

没由的，卫乾有了这么个想法。

仙山又称天峰山，处于北境，相传登顶之人可以成仙、山中蕴藏成仙妙法，千百年来无数人前往，葬身于那绝地。

卫因也曾半开玩笑地说过，那只是个笑话，仙山只是叫得好听，可…

她一有了这样的想法，便一发不可收拾。

易钰感觉卫乾看自己的目光不太正常，下意识想要裹紧衣服以防遭遇不测，又想到这是在鬼域之中，卫乾对自己方才神游物外的状态产生担忧的可能性应当远大于觊觎她的美色，她也没必要自恋到怕这怕那。

心思到此，她才轻咳一声。

“鬼域变化莫测，其形成并非凭空无依，要么是以现实的区域配合浓重阴气形成生人勿近之地，要么便是以某物为根基，开辟出如同小世界一般的奇异空间。

如今我们身处的这鬼域便是后者，它的根基在钱庄之内，现在应该是被卫坎她们包围，想来不会出乱子。就我等方才的观察，大致能确认这鬼域参考的布置是前朝时期的老郭镇。”

听到她开始分析，卫乾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同样认真思索起来。

她们离镇子也就不到一里地了。

薄雾之中的房舍是那般阴森诡谲，光是瞥视，便能让人心生惧意。

“若是如此，那制造这鬼域的鬼物，应当对那时期的老郭镇具备深刻印象，否则我等入了这鬼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打扮。”

卫乾的扮相似是差役，而易钰则像是哪家的闺女，衣装会发生改变，说明鬼域的主人具备极深的执念，刻意地要求这里头的一切都符合它记忆之中的一景一物。

【就像是我来到这异世界，在大钺王朝这庞大的机器面前，我不得不顺从它的秩序，活成令自己身心不自由的可怜蛋…】

易钰不由觉得，可能她来到的这异世界就是一巨大的鬼域，步入其中，无法拒绝地被套上符合这世界的衣裳。

还要…

伪装好自己，不能做那特殊的离群之马，否则就会成恶鬼们的血食。

她忽然感到了一抹悲凉。

在鬼域内暴露，最多被恶鬼们吞食。

可在这世界内特立独行，她会得到什么呢？

似乎，远比被恶鬼们分而食之要痛苦上不知几倍啊。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就收了心，接下了卫乾的那句话。

“因此，需要考虑这鬼域是否是某段时期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