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谓谋定而后动。
如今这鬼域凶恶程度难定,疑似有鬼王作祟,需慎之再慎,不可轻易妄为。缉妖司内的人,与寻常百姓相比,说白了就是会些功夫和法术,身子骨更结实点,到底还是人的范畴。
而斗法的过程就是攻防交替的过程。
与人交战都是若一着不慎,则会满盘皆输,更别提和那些手段诡谲多变阴物交战,饶是易钰和卫乾这样经验老道之人,对付小鬼都不敢随意懈怠。
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新手段?
因此,易钰和卫乾并不着急前进,两人并肩各撑着伞,漫步于驿道上。
“现在是巳时一刻,我们入这鬼域是一刻前,那在七日后的巳时前,必须退出这里,否则就会迷失其中,探查四周时,受困于内的干事可有寻见?”
头七还魂,那是阳间死的人的说法。
头七失魂,这是阴间活人会有的遭遇。
不管是地府还是寻常鬼域,其内阴气过盛,活人都不可久留。
以地府为标准,七天便是理论上不具备任何防备措施的活人在阴间滞留的极限,七天达到,阴阳彻底失衡,生魂离体变作阴魂,直接算作死了七日。
易钰和卫乾自然可以在阴间停留超过七日,但规定一个期限,总比没有紧迫感要好得多。
以往卫乾进入鬼域亦是如此和手下吩咐,不过一般只会限期三日,以求速战速决,可这次是鬼王,稍作思考后,她便稍稍颔首,算是同意了这个期限,道:
“镇子我只是远观而未凑近,以点兵法求得那满是阴物的镇子里,活尸、阴人以及魍魉恶鬼总数不下千名,已算是小有规模的鬼城。
至于鬼王的踪迹,也仅是方才那轿子而已,我并未见着其他能与鬼王扯上联系的存在,不过应当是那钱庄所在之处有着猫腻,至于干事们,未曾有见到他们的痕迹。”
易钰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生人若是陷入鬼域,一旦被发现,只会被作为恶鬼们血宴的主菜,当时大火来的突然,被困在钱庄内的人,多半是来不及反应直接被传到了鬼域镇子中。
和她们这样算是有所准备,摒弃了身上生人之气才行动完全是不能比的。
现在怕是已经落入恶鬼腹中。
这情况并不算罕见,和非人之物交涉本就危险重重,缉妖司近二十年的运作,折损人员数量不包括精锐都已经上千,基本上都是栽在了大妖大鬼手上。
现在的处境还算好的。
连对付之前那三位鬼王时折损最小的一次的十分之一都没有,她不该把精力花在担忧那几个倒霉下属上。
轻重缓急,她身为司长,一向都能处理得妥当,只是…
【为什么,我现在对这些事那么敏感呢?】
怯懦,不安,惧怕死亡。
这不像是自己该有的状态。
难不成归结于自己变成女性而因为激素分泌致使精神脆弱许多?这种理由她也不会给自己找出来。女强人现在她身边就有一个,凭什么她会特殊些。
总不能将她劈成这副模样的天雷,想让她做个伤春悲秋的小女子么,那也太扯了。
【道心受损了,啊,是啊…】
易钰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不适合攻克鬼域,需要得到充分的调整。
首要寻找的,是自己这般状态的原因。
她垂眸,面色显得有些不佳。
一直留意着她的卫乾见状,权当是易钰还不适应这种出勤,对同僚折损太过轻易感到苦痛,便朗声道:
“他们既有决心入我缉妖司,定是已做好与死于非命的准备,我司中人,素来没有命不该绝的说法,纵使卫公子待我等亲如手足,他亡故的消息亦不能驱使我等愤而寻其骸骨。
妖孽一日不除,我等一日不休,身死道消,不论是斩妖除魔而死,还是勘察情报意外身死,在我司,一视同仁,都是我司的好袍泽。司长当下应拾掇心情,专心破除此恶鬼境才是。”
缉妖司的组成,等同于另一种层次的军伍。
成员来自五湖四海,各军各卫。
唯一共同点就是,具备对抗妖魔而无惧生死的决心。
不求封侯拜相,只求扫尽天下妖魔孽障。
“理应…如此,多谢乾外郎警醒。”
易钰不觉得这是致使她心神不宁的主要原因,但家国情操,确实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那与“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决心别无二致的缉妖司规矩,自己似乎没有很好的遵守,“卫因”是为给自己外甥女治病而死的,为小家而非大国。
虽说这个消息没有传开,唯有奇门八怪知晓,其他人都以为她是执行任务才死在北境,但多少影响不太合适。
“……”
啪——
正和她一同向着镇子走去,以为她已经稍微想通的卫乾,错愕地看向给自己狠狠抽了一巴掌的易钰。
【不至于这样吧?】
那巴掌相当用力,仿佛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和责备,卫乾能够看到那张俏脸正义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不由微微抿唇。
她承认,自己短短一天内,对易钰发生了数次改观,这位女子,确实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江南富户家的小姐,也并非多么趋炎附势的小女人。
【德辉昭昭,言炳丹青;片语契心,神采自彰。】
卫乾垂眸,无比确认,身旁这位女子的表现,越发与这段话的描述贴合。她是一位真正具备魅力的领导者,就和卫因一样,言行举止都能让人不由感触钦佩。
光是那饱含情绪的一巴掌,就让卫乾明白,易钰担任缉妖司司长,是绝对够格的。
她没有开口,只静静等待这位司长的自行缓解。
而与她的猜想略有些不同的是,易钰并非是为那些人无法解救而痛恨自己能力不足,她是在憎恶自己刚才的想法以及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我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名节了呢?】
给自己扇了一巴掌的缘由,便是这点疑问。
作为穿越之人,是最不该对礼法、名节这些约束臣服的,可她这些年来,偏偏表现出来对秩序的顺从。
很古怪。
就像是,她生来就适应这个世界一般,能够轻易地接受那些约束。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她喜欢遵守教条,喜欢循规蹈矩,喜欢处处受人掣肘…
还是说,她就是个爱惜羽毛的伪君子?
易钰发觉,这些可能都不是,因为她似乎一直处在一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下。
她是贵族,是护国公的养子,是对陛下忠臣,对养父忠心,对属下们有着义气的这个世界的既得利益者。她珍惜这些关系,因而,为了不失去它们,她选择硬生生将自己框成了一个大钺人。
一步退,步步退,看似在守护自己拥有的,可到现在,到底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她都不清楚了。
她不由迷惘。
让自己如此不自由,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