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作响的风铃,于雨中摇曳,悬挂其下的符纸,染上几点水意。
说不上沉闷。
朦胧的雨幕之中,可听见汩汩水流声响。
哒…哒…
清脆的脚步声,混杂在略显喧闹的雨中,甚是清晰。
一窈窕少女,撑着油纸伞,正漫步于卵石铺就的驿道上。
轻纱罗裙,模样十九上下,能称得上是青葱少女,却难以将她视作寻常女子,她背后背着一只与她这纤细的身躯相比,显得相当笨重的硕大木匣。
“阴气真重,啧。”
女子停下步子,扯掉油纸伞上风铃间的符纸,看着那些琉璃珠子色彩微微泛黑,皱了皱眉。
如今处境太过窘迫,一切都诡谲非常,除小心应对外,她别无选择。
“也不知卫乾到了何处。”
易钰垂眸,落在自己那双似是木屐的鞋子上。
如今扮相并非自己所愿,这是入了此方鬼域后才有的装扮,脚上这双木鞋,她并不算熟悉,似乎是前朝产物,这倒让她有些在意。
如今的凉鞋多是用竹条编成,二者穿着的感受大不相同,至少套着袜子觉察不到区别。
“前朝已亡一百四十余载,若鬼怪是前朝妖物所化,百年道行,稍微有些棘手啊…”
会赢吗?会的。
易钰还不把这种层次的妖物放在眼里,四周的景致加上自己这轻纱罗裙的服饰,她大致有了判断。
“周遭并不多么闷热,许是春夏之间,若江南清明时节,仍在老郭镇,嗯…附近亦无水声涛涛,应是在镇西面。”
老郭镇靠近大钺王朝国都运河支流溢水,流量充沛,春汛时动静不小,灭钱庄大火的法咒本就分两段。
先是去其阴气,再是引来雨水。
雨水不可凭空产生,“水伯”便是水神之意。令周围掌管水的神明为她降雨灭火,自然需要有河流湖泊等水量丰沛的存在,因而想要完全确认自己是否仍在老郭镇,找一找溢水的位置便可得知。
可很快,易钰就明白自己暂时没法去做这事了。
唢呐的声响甚是嘈杂,朦胧烟雨的喧闹完全不是这乐器之王的对手,雨雾在那刺耳的声响出现时,纷纷退散。
数抹殷红的色彩,在蒙白的雾气中逐渐凝实,易钰稍稍压低了自己握着的油纸伞,步子向一旁缓缓退去。
没动两步,就感到背后有异物靠近,不假思索便拍了下剑匣侧方,一把短小的匕首就落在手中,直接向后刺去。
只听见一声惊疑,她就又收回了手,异物也来到自己身侧。
“嘘。”
没看向身边人,易钰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唢呐开路的存在,“只管告诉我你的发现。”
“四象结界,去青龙白虎二者,暂称其为二象残阵。外为朱雀,内为玄武,阴阳调和,是为封妖邪于内,锁阴霾于天。”
卫乾沉声回道,同样死死看着那抹红色,直至其消失才稍稍收回目光,“我已用疾行符窥探四周,确认方圆十里范畴内,皆为鬼域结界,若不找到阴物阵眼,难以破除。”
“溢水有找到吗?”
“在东面,水流湍急,浩浩汤汤难望见其彼岸,镇子离此处约莫百余米,民众往来,我观其形色,皆不若活人。”
和易钰不同,卫乾的扮相更像是捕快,不得不说,她这副劲装飒爽扮相,能够给易钰些许安全感。
即使自己力量不俗,易钰也从未有敢放松警惕去面对妖邪之物,正所谓防不胜防,人再强也难免栽跟头。要是不慎着了道,那就一切皆休,除非仙人出现给予援手,否则难以取得求生之道。
因而组队行动是易钰斩妖除魔多年得出的,对付妖邪的首要举措。
当然,谨慎亦是前提。
卫乾将象征缉妖司干事身份的铜铃拿出,易钰同样摸出了自己的银铃,与之相撞,声音清灵。又查看彼此玉牌,字字清晰,两人这才放下了对彼此的警惕。
“大人,过去你曾有过步入鬼域的经历?”
易钰的反应,自然落在了卫乾的眼中,她有了新的疑问。
那一手不俗的灭火法术加上现在这老练的表现,要是还不知道先前易钰是在自谦,那她就太没有眼力了。
模样明明年轻,可举止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完全不该是如此年轻之人能够具备的。
没人能一眼断定对方资历,能做到这种判断的,多半是心存傲慢,卫乾就绝非那类傲慢之徒,不会单靠一时的印象去给一个人贴上无法改变的标签。
正如先前的改观一般,此刻她已开始怀疑起了易钰的年龄。
这一疑问,易钰没有直接回答,她知道自己的表现露了破绽,垂眸摩挲着手中玉佩,随后又看了卫乾一眼。
【该说是师徒,还是师兄妹,或者…】
有闫玉竹那档事,易钰实在不敢再随意回答自己和卫因的关系,但她的那些能力确实要些理由。
“等出了这鬼域之后,我再与你明说。”
“好…”
不知是周围阴气过重,还是易钰那双漆黑的墨眸里含着审视的意味,与之对视,卫乾能感到一分心悸。
鬼域的加持下,眼前的女子身上,似乎笼罩了层她无法读懂的诡谲色彩。
卫乾忽然想到,在送她到了护国公府后,收到圣上任命易钰为新司长的旨意,奇门八怪对她做过调查,结果几乎能算是一无所有。
所谓的江南富户之女的身份,其实很难站稳脚步。
【出身不详,似是凭空杜撰,可人却实实在在地出现了,而且还是老大消失之后才出现,本觉得是官家的安排,越是细想越是疑点重重,莫不成是老大又有什么计划?
不,不该…卫乾啊卫乾,你究竟在考虑些什么,她的背景、身份,真的重要吗?】
心中对易钰的那点别样感情,随之压制。
爱情是纯粹的爱恋才能够产生,顾虑得越多,就越难维持真正的爱情。
很少有人会去触碰沾满荆棘的玫瑰,尽管她美艳无比。
【再多观察吧。】
明确好信念,行动就少了些许踌躇。
易钰也不明白卫乾怎么突然行动利索了许多,她现在还在对该如何解释自己身份甚是头疼。
编撰一个谎言,就需要千千万万个谎言来维护,这是一条不归路,只要她编多了,后续就没有圆回来的机会。
【罢了。】
徒增烦恼亦不是她喜欢的。
沉了沉气,之后的事之后决定,目前身处鬼域,不适合分神。
从匣中取出罗盘,确保方向并未出错后,她分析起方才那抹红色。
“那送亲队伍,你觉得是这鬼域守卫,还是阴物所在?”
“下官以为…”
“和我不必如此生分。”
“私以为是守卫,其上阴气虽深重,却引而不发,并不凌厉,只要不主动碰触,就不会攻击生人。这不符合恶鬼该有的状态,与镇上那些民众亦是不同,当然,也可能是…”
卫乾顿了顿,有些犹疑,易钰知道她这表现的原因。
“鬼王座驾。”
“正是。”
两人陷入沉默。
若是鬼王座驾,那么此次事件性质就会本质上发生改变,她们以及陷入这鬼域中的缉妖司干事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