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沿着青石小径往丹房溜达,袖口还沾着秦晚舟炸鱼溅上的油星。
夜风裹着药香钻进鼻腔,越靠近丹房那股苦中带涩的味道就越浓,顾衡决定进去看看大观宗的丹房是个什么景致。
丹房是座三层八角塔楼,飞檐上蹲着九尊青铜药鼎造型的镇兽。顾衡掀开厚重的青布帘子,扑面而来的热浪激得他后退半步。
几十座半人高的炼丹炉沿墙排开,炉身刻满晦涩符文,暗红炭火在炉膛里明明灭灭。中央天井悬着口青铜巨鼎,鼎身缠满锁链,底下堆着未燃尽的火精石。
“当归、雪莲子、赤血藤……”
“冰魄莲,九叶兰……乖乖,不少好东西啊……”
顾衡吸着鼻子辨认空气中的药味,手指无意识摩挲离得最近的丹炉。炉壁比他想象中烫得多,指尖刚贴上去就“滋”地冒起白烟。
“嘶——”
他甩着手原地蹦了两下,后腰撞翻旁边竹篓。晒干的药草撒了满地,几片枯叶粘在烧焦的袖口。
背后传来声冷笑,上官鹤情抱着剑倚在门框上,火纹护腕映得她眉眼格外凌厉:“土包子进城似的,当这是菜市场摸南瓜呢?”
顾衡讪笑着把竹篓扶正:“这不是看上官师姐的丹房气派,想涨涨见识……”
“烫着你算小事。”
上官鹤情剑鞘敲了敲炉壁,震落几点火星,“若是乱了炉温,炼废的固元丹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哪有这么娇贵。”顾衡用衣摆垫着手去摸旁边冷掉的炉子,“再说这炉子不都……”
话没说完就被剑柄敲了脑门。
上官鹤情广袖翻卷带起热浪,丹凤眼斜睨过来:“火候差半刻药性就天差地别,你以为都跟你炖鸡汤似的?”
她指尖掠过炉顶气孔,焚天九劫的残温把空气灼得扭曲,“丹炉的温度差半厘,药性就能差出三成。”
“上月有个蠢货碰歪了玄参炉,害得给秦晚舟炼的那炉驻颜丹全成了炭球。”
顾衡揉着被敲红的额头,热浪扑在脸上有些发痒目光扫过墙上密密麻麻的药柜:“那像我这样的新手,能在丹房干点啥?”
上官鹤情转身从多宝阁取下青玉药杵,随手抛给他:“挑拣药材、研磨成粉、盯着火候刻度——都是些打杂的活计。”
炉火映得她侧脸忽明忽暗,墙上影子随剑穗晃动,“想学炼丹?等你结出金丹再说。”
“我现在就能控火啊!”顾衡并指凝出团赤色灵气,火苗在掌心跃动三息便噗地熄灭。
焦糊味混着烧焦的掌纹,在丹房里格外刺鼻。
上官鹤情广袖一甩,火灵根气息裹住他冒烟的手:“筑基期的灵力纯度不够,火焰内外温度都凝不稳,还想炼丹?”
她突然一巴掌拍在顾衡肩头,震得他膝盖差点磕上药柜,“等结丹那天,师姐亲自教你玩火。”
顾衡龇牙咧嘴地揉肩膀,丹房顶梁垂下的药杵串珠叮当作响。窗外飘来秦晚舟炸锅的焦糊味,混着当归苦香竟有些提神:“那说好了,到时候师姐可得罩着我。”
“那是自然。”
上官鹤情剑穗扫过满地药渣,火星在青砖上拖出蜿蜒金线,表情很得意,“毕竟整个大观宗,你师姐我炼的丹是出了名的好评如潮。”
顾衡摩挲着青铜鼎上冰凉的符文,忽然扭头问道:“师姐,在咱们宗门每个月能领多少丹药?”
“每个弟子四枚丹药。”上官鹤情指尖在鼎身敲出清脆声响,“月初报给丹房所需,丹房弟子统一炼制,月底统一发放。”
“如果有人忘了上报,那就益气丹、清心丸各两枚。”
顾衡摸着鼎身上凹凸的纹路,突然想起什么:“要是多做些宗门任务,能多换些丹药么?”
“啪!”
剑鞘重重敲在青铜鼎上,震得药雾四散。上官鹤情神情鄙夷:“除魔卫道是本分,你当是菜市口卖苦力?”
火纹护腕腾起的热气扑在顾衡脸上,“大观宗弟子接任务是为苍生,不是为几颗丹药!”
顾衡缩了缩脖子:“我就随口问问......”
心里却在吐槽大观宗的人好像不知道“子贡赎人”的道理。
他蹲下来拨弄火精石堆:“那要是自己会炼丹呢?”
“用丹房材料炼丹,成丹分丹房一半。”上官鹤情屈指弹出一簇火星点燃炉膛,“比如你用丹房的赤血藤炼出十枚培元丹,交五枚到库房就行。”
“要是自己采的药草......”
“自己找的材料来炼丹,抽四分之一当场地费。”
她剑穗上的赤焰符映得青砖发烫,“你要是能挖到后山的冰魄莲炼成破障丹,十枚里交两枚半到丹房。”
顾衡眼睛一亮:“那我要是不会炼丹......”
“收集材料委托丹房代炼。”上官鹤情突然揪住他后领拎到天井中央,青铜鼎投下的阴影笼罩两人,“十枚成丹里,两枚半归丹房,两枚半归炼药师,剩下五枚全归提供材料的人。”
“五成?”顾衡震惊了,“这么厚道啊!”
“这不亏本?”
“丹房要的是弟子们勤修丹道。”她指尖划过鼎身上“悬壶济世”的铭文,“当年朱掌门定这规矩时就说过,与其克扣弟子,不如教他们自食其力。”
顾衡盯着鼎身上铭文四个古篆,突然嗤笑出声:“我以前听说有些丹房黑得很,求人炼丹要自备三份材料,炼成了只给半成丹药。”
“要是炼废了......”他屈指弹了弹青铜鼎,“材料钱都得自己贴。”
“小家子气!”
上官鹤情语气中带着不屑,“正道弟子守望相助是天经地义,拿丹药要挟同门的,都该扔进炼魔窟烧成灰!”
“尤其是那些自持会炼丹术的,哼哼,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本事么?”
炉膛里真火突然暴涨,映得满墙药柜上的铜锁泛红光。
顾衡望着她眉间跳动的火焰纹,突然想起穿越前看的很多玄幻小说里的那些“名门正派”——克扣资源的长老,中饱私囊的执事,为颗筑基丹能害死同门的所谓天骄……
那些腌臜事在大观宗,怕是连外门杂役听了都要啐口唾沫。
“咱们宗门......”顾衡摩挲着冰凉的青铜鼎,喉头有些发紧,“还真是公平哈……”
“这只能说明那些门派太蠢!”
上官鹤情突然掐诀引动炉火,真火凝成个狰狞鬼面,“跟那些个魔门似的,总爱搞这些杀鸡取卵的勾当。”
“你当他们是缺那点药材?不过是要用丹药拴住弟子,逼人当狗!”
青铜鼎突然发出沉闷嗡鸣,鼎中药雾翻涌如沸。顾衡望着她眉宇间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归元天那些被噬心蛊控制的丹师——确实像被铁链拴着的狗。
“咱们丹房抽五成也好,抽两成半也好,那都是为了维持基本运转。”
上官鹤情广袖卷起本泛黄账册砸在鼎沿,“魔门抽九成是要抽你的脊梁骨!等弟子被榨成药渣,谁来撑宗门根基?”
窗外传来秦晚舟炸锅的响动,焦糊味混着药香涌进丹房。
顾衡突然觉得这味道格外亲切——那些修仙小说里勾心斗角的戏码,在这座青铜鼎前都成了笑话。
大观宗连不会炼丹的弟子都留足五成收益,难怪能稳坐正道魁首千百年。
那些克扣同门的腌臜门派,怕是逃命时都要互相捅刀子。
“还是师姐通透。”
顾衡屈指弹了弹青铜鼎,清越声响惊散药雾,“把弟子当人看的门派,才配叫正道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