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初三刻到戌初三刻,两个小时。
顾衡掰着手指头算,现代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五到七点四十五。
秋师姐向来戌时二刻才用晚膳,若把灯会约在戌时四刻,中间足足有一刻钟的缓冲时间。
“只要阿离别拽着我看杂耍,只要秋师姐别突发奇想要提前赴约......”
他抓起块碎石砸向水面,惊得潭底的银鳞鱼四散奔逃。碎石在水面弹跳三次,像极了事情败露后被正魔两派混合双打的自己。
远处传来弟子们收剑归鞘的声响,顾衡猛地站起来。
冰凉的潭水浸湿靴底,他盯着鞋面上歪歪扭扭的云纹,忽然想起青岩镇有一家口碑很好的糖画摊子——那老头收摊的时间正好是戌时三刻。
“就说要给她买最大号的凤凰糖画,到点摊主跑了正好脱身。”
“感觉不行啊,这是不是有点太渣了?”
他边走边踢飞路上的碎冰,脑内浮现出最糟糕的画面:秋安慈的雪尘剑冻住整条长街,离荀安的银铃震碎所有花灯,自己被两股剑气绞成麻花,连墓碑都要刻两份不同的墓志铭。
没办法了,只能搏一搏!
绝望之中仍有一线生机!
膳堂的雕花木门被顾衡推开时,正撞见秦晚舟举着冒烟的锅铲在灶台前上蹿下跳。
三足青铜鼎里翻腾着可疑的紫黑色液体,案板上躺着条尾巴还在抽搐的银鳞鱼,鱼鳃里插着半截焦黑的灵姜。
“顾师兄!”
秦晚舟顶着一头被火星燎卷的刘海蹦过来,月牙白的弟子服溅满酱汁,“快尝尝我改良的五香酥骨鱼!这次绝对......”
话音未落,锅铲上的焦糊鱼块突然炸开,迸出的火星把房梁上晾的干辣椒引燃了。
上官鹤情抱剑斜倚在门边,火纹护腕闪过暗红流光,抬手甩出三道赤焰符。符纸精准裹住下坠的火星,在半空烧成三团灰烬。
“再烧厨房,罚你扫三个月剑坪。”
上官鹤情剑鞘重重磕在青石门槛上,震得秦晚舟手里半生不熟的鱼头“啪嗒”掉进鼎里。
顾衡忍着笑绕开满地狼藉,鼻尖忽然捕捉到一缕清苦药香。
秋安慈正端坐在西窗下的八仙桌前,霜月灵力凝成的冰丝缠绕着青瓷药盅。她垂眸将晒干的雪莲子碾成细粉,发间木簪随着动作轻晃,在晨光里落下细碎的影子。
顾衡刚要招呼,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
白玉杖点地的笃笃声自门外传来,苏星遥素白裙裾扫过门槛,蒙眼缎带在脑后系成流云结。
她精准避开翻倒的矮凳,盲杖尖点在顾衡靴尖前半寸:“顾师兄倒是好兴致。”
“苏姑娘怎么来大观宗了?”顾衡下意识后退半步,上次在星坠秘境被这盲女用竹杖戳腰眼的记忆突然复苏。
“锁天阁的星轨仪显示,大观宗这几天可能有荧惑守心之兆。”
苏星遥在秦晚舟让出的圆凳上落座,竹杖横放膝头,“陆阁主命我随行监察——顺便看看顾师兄要如何哄得两……几位佳人共赏花灯。”
“开个玩笑,其实是我也想去凑凑热闹,才让陆阁主放我出来的。”
正在啃糖渍梅子的秦晚舟突然呛住,梅核“咻”地飞向顾衡后脑。
上官鹤情广袖一拂,火星将梅核烧成白烟:“你小子倒是艳福不浅。”
顾衡干笑着去端汤盅,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瓷壁,就听苏星遥轻声补充:“东街第三棵老槐树下那家糖画摊,戌时三刻准时收摊。”
少女蒙眼缎带下的唇角微翘,“顾师兄若是要买凤凰糖画,可得赶早。”
汤盅在顾衡手里猛地一颤,溅出的汁水在桌面凝成冰花。
他盯着苏星遥竹杖末端闪烁的星芒,突然想起苏星遥能通过星辰感知万物轨迹——敢情连他编排的借口都算准了。
“苏姑娘说笑了。”顾衡故意把称呼咬得含糊,心里还暗自思忖,瞎子看灯会多少有点地狱笑话了……
小腿突然传来剧痛,苏星遥的竹杖尾端精准戳中他麻筋。
少女指腹摩挲着杖身刻的二十八星宿纹路,声音轻得像在说今日星象:“天机使虽目不能视,倒也能听个热闹。比如......”
她忽然凑到顾衡耳边,“顾师兄太华剑上的玉符缠着九霄银铃的声响。”
秋安慈碾药的动作一顿,冰晶顺着药杵爬上青瓷碗沿。
上官鹤情突然抬脚踹翻灶台边的炭盆,火星如流萤般扑向苏星遥:“锁天阁的手未免伸得太长。”
不知怎么的,上官鹤情一看到这瞎子跟顾衡腻在一起,就替秋师姐感到一阵烦躁。
赤焰在距离苏星遥面门三寸处诡异地拐弯,撞上凭空浮现的星轨虚影。
苏星遥盲杖点地,北斗七星的光纹在足下流转:“上官师姐的火气,倒是比玄阳教的熔岩阵还烈。”
“需不需要替你卜一卦降降心火?”
秦晚舟咔嚓咔嚓啃着梅子,眼睛亮晶晶地在三人之间来回转。
顾衡硬着头皮蹭到秋安慈身边,霜雪气息混着药香让他鼻腔发痒:“师姐,刚才观测星象发现十五日那天戌时三刻星光暗淡......”
他余光瞥见苏星遥竹杖在地上划出戌时四刻的星轨,“要不改到戌时四刻?那时观测星象最为适宜……”
话到一半突然卡壳,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懂星象。
秋安慈垂眸将药粉倒入冰玉匣,霜气在匣盖凝成并蒂莲纹:“随你。”
顾衡长舒一口气,转身时九霄剑穗撞上药柜,银铃惊起梁间栖息的灵雀。
苏星遥突然轻笑出声,杖尖挑起秦晚舟啃剩的梅核:“顾师兄可要小心,荧惑现则兵戈起......”
“锁天阁若是闲得慌,不如去补护山大阵的缺口。”上官鹤情剑鞘重重砸在青砖上,震得鼎中鱼汤泛起涟漪,“总比盯着别人私事强。”
苏星遥不紧不慢地起身,竹杖在空中划出天河轨迹:“上官师姐教训的是,不过......”
她忽然转向灶台边手忙脚乱的秦晚舟,“秦师妹,那条鱼要烤糊了……”
正蹲着调控火候的秦晚舟茫然抬头,嘴角还沾着糖霜,她看向锅里的一团焦黑,愣了一下,随后发出尖锐爆鸣。
众人看着那条从灶膛灰堆里蹦出来的碳化灵鱼,膳堂陷入诡异的寂静。
上官鹤情的佩剑发出嗡鸣,秋安慈则在给顾衡配的补气药里多加了五钱黄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