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今天自打在秋安慈怀里醒来,一整天都是懵懵的。

寒风卷着碎冰掠过寒潭,手上的太华剑第七次劈偏了方向。赤金剑气擦着冰面炸开,一片银鱼锦鲤被炸上了岸。

“腰沉半寸。”

秋安慈的雪尘剑贴着他脊背划过,霜气凝成丝线缠住他发颤的手腕,“今日怎么连剑都握不稳?”

顾衡盯着剑身上晃动的倒影,喉咙发紧。昨夜离荀安咬在锁骨上的齿痕隐隐发烫,今早收拾行囊时叮当作响的银铃仿佛还在耳边晃。

他胡乱挽了个剑花,剑穗险些缠住秋安慈的玉簪:“可能是昨夜没睡好……”

雪尘剑突然横拍在他膝弯,顾衡踉跄着扑进雪堆。

秋安慈广袖翻卷震散冰雾,月白裙裾扫过他手背:“若因昨日之事分神……”

她顿了顿,耳尖泛起薄红,“结丹前最忌心浮气躁。”

“真不是那事儿!”

顾衡抓着雪尘剑穗起身,冰渣顺着衣领滑进后背。他盯着秋安慈腰间新换的流苏禁步,又想起今早秋安慈整理灯会行囊的动静,“师姐……真要去那灯会?”

秋安慈擦拭剑身的动作微滞:“你亲口应下的。”

霜气在剑锋凝成细雪,簌簌落进潭水,“鹤情备了四套常服,晚舟说要扮作卖花娘......”

顾衡两眼一黑。

他的记忆里明明只有离荀安拽着他袖子打滚的画面,此刻却像被人硬塞进段走马灯——他困得睁不开眼时,似乎有人贴着耳畔问“十五青岩镇可好”,自己迷迷糊糊应了声,现在想来怕是中了这冰美人的圈套。

“这几日......”他攥着剑柄的指节泛白,心里仍存侥幸,“听说锁魂渊封印松动?”

“无需担心。”

“已经加固过了,而且青岩镇也有保护结界。”秋安慈忽然逼近半步,霜月香混着体温漫过来。

她指尖掠过顾衡歪斜的衣襟,冰蚕丝帕子擦过他颈侧细汗,“若你嫌街市喧闹......”

袖中落出半截泛黄纸角,隐约可见“幽潭”“古槐”字样。

“我倒也知道一处景致……”

太华剑砸在冰面上。顾衡望着她眼底晃动的碎光,眼神里满是绝望,那句推脱在舌尖转了又转,最终化作干笑:“师姐连行程都规划好了?”

“轰——”

上官鹤情的剑气劈碎冰柱,火星溅在两人衣摆,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你俩!”

“再眉来眼去,今夜都替我去守藏书阁!”

顾衡弯腰捡剑时,余光瞥见秋安慈耳后未消的红痕。

寒潭的日头晃得人眼晕,顾衡已经完全无心练功了。

到时候两拨人一见面,自己大概率身份暴露,众叛亲离,然后在大观宗的诛魔台结束不那么高光的一生……

雪尘剑引动的冰河倒悬半空,顾衡机械地跟着剑诀比划。

秋安慈说“气走少阳”时,他满脑子都是酉时三刻的青岩镇;秋安慈说“意守灵台”时,眼前晃着离荀安说要簪杏花的模样。

“错了。”

剑锋突然被霜气凝住,秋安慈并指点在他腕间。冰丝顺着经脉游走,激得混沌道体一阵战栗:“这招‘月照寒江’,你使得像醉汉扑蝶。”

顾衡反手扣住她执剑的手,掌心贴着冰凉剑脊:“要不......师姐手把手教?”

混沌道体贪婪吞噬着霜月灵力,体内躁动竟平息几分。

秋安慈呼吸乱了一瞬,霜气凝成的冰莲在两人交握处绽开。顾衡趁机贴近她耳际:“那处景致......”

“专心些。”

雪尘剑突然清鸣,剑气裹着两人撞向潭心。顾衡在失衡瞬间本能地搂紧纤腰,秋安慈发间玉簪勾住他衣带,在冰面投出交颈鹤影。

上官鹤情一脚踹飞试剑石:“要练合籍功法去姻缘殿!”

暮色漫过飞檐时,顾衡瘫在青石上装死。

秋安慈擦拭剑穗的动作比平日轻缓,月白衣摆扫过他鼻尖:“你今日心神不宁,先在此处静静……”

“若还是静不下心,以后就不要上床了。”

“哦……”

顾衡摆烂似的应了一句。

秋安慈擦剑的指尖顿在半空,霜花从剑穗上簌簌坠落。她本是想激得这人像往常般耍赖讨饶,没承想对方竟闷声应下,倒像是自己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个。

雪尘剑“锵”地归鞘,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顾衡鼻尖:“烛影剑契终章......”

喉间突然卡了冰碴似的,耳后漫起的绯色快要把霜月诀冻住,“需得灵台清明。”

顾衡瘫在青石上装死,闻言掀开眼皮:“师姐是说双修那事?”

他故意把“双修”两字咬得缠绵,惊得潭边松枝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掉。

“胡言!”

秋安慈广袖翻卷凝出冰幕,却遮不住颈侧跳动的青脉,雪尘剑穗缠着红绳绞成死结:“我是指......”

“修仙之人当克己守心。”

暮色里飞来只红喙灵雀,正巧落在顾衡屈起的膝头。他戳着雀儿圆滚滚的肚皮,突然嗤笑出声:“师姐莫不是怕我把持不住?”

尾音拖得老长,惊得灵雀炸开羽毛逃进梅林。

秋安慈剑柄“咚”地磕在青石上,冰晶顺着石纹爬满顾衡衣摆:“你我尚未......”

话到嘴边又化作霜气,在暮色里凝成朵并蒂莲,“总归要等个正经仪式。”

顾衡望着她绷直的脊背,忽然悟了这弯弯绕绕的话头。

若是平日定要逗得这冰美人乱了方寸,此刻却只觉荒唐——他愁的是本月十五的两道催命符,这木头师姐竟当他是急色之徒。

“知道了知道了。”顾衡翻身坐起,指尖勾住秋安慈腰间禁步流苏,“等师姐八抬大轿来娶我,定把洞房夜欠的......”

“闭嘴!”

雪尘剑气削落半截梅枝,秋安慈御剑而起的背影像是落荒而逃,霜华台的晚风还卷着她未尽的尾音。

顾衡脸上的笑意随着暮色一同沉下去。

“阿离,秋师姐……”他盯着逐渐亮起的星星,突然把脸埋进掌心,“顾衡啊顾衡,御剑术还没学利索,倒先修出分身法了。”

寒潭倒映的月轮渐渐圆满,有点像离荀安要的杏花馅月饼,又像秋安慈备的桂花酥。

他抓起块碎石掷向水面,看着破碎的月影苦笑:“要不装病?”

指尖凝起的灵力突然乱窜,惊得潭底银鳞鱼四散奔逃。顾衡望着手背浮现的淡金纹路,虽然并无实质感受,但他总感觉今早替秋安慈温酒时沾染的霜月灵力,与怀中银铃上离荀安的魔气正在经脉里撕扯。

“装死算了。”

他重重往后一仰,青石缝里的冰碴硌得后脑生疼。天边划过道赤色剑光,隐约能听见上官鹤情训斥秦晚舟准备灯会衣裳的声响。

顾衡忽然鲤鱼打挺坐起来,乾坤袋里叮叮当当倒出一堆零碎:绝大部分是零食甜点,还有阿离给的一堆小玩意、苏星遥给的星轨图......

“有了!”

他抓起张皱巴巴的遁地符,眼神逐渐发亮,“就说被陆阁主抓去修星盘,让晚舟扮成我去灯会......”

“这么离谱的理由谁会信啊!”

他都不敢想,如果到时候鸽了离荀安,又恰好被她发现自己放她鸽子的原因居然是要陪秋安慈逛街,他完全相信离荀安敢在街上和秋安慈开战。

顾衡望着天边烧红的云霞,突然希望今夜能有陨石砸了青岩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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