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夜风寒凉，吹得他睡意全无，方才将裴云曦按在床榻时对视的那双眼眸，总在眼前晃动不休，搅得他心烦意乱。
御剑掠回问雪崖，陆尘沐过浴换了新衣，拎着酒壶独坐崖边石案，望着下方的剑宗发呆。
远处云海翻涌如少女飘忽不定的眸光，他看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手指轻轻叩在石案上，点滴冰晶在指尖融化，陆尘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或许裴云曦根本不懂如何与其他人相处。
是与沈玥一同上山之前的时光吗……是因为被无法挣脱的锁链困在那座城后，赖以生存的事物接连崩塌，以至于习惯用价值衡量存在意义么。
陆尘还记着那时裴云曦指尖攥住自己衣角的力度，仿佛稍微松手便会坠入深渊，也记得那日在灵蛇锋时，居高临下地她深埋于眼底的恐惧。
云隙乍破，月华如银针刺痛双目，陆尘忽而眯起眼，杯中酒液泛起涟漪。
或许……裴云曦要试探的从来不是沈玥，而是她自己。
如此一来，那份愧疚、那份恐惧、那片在亲近与疏离间织就的迷雾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因为需要比较。
唯有比较，才能确认存在的实感。
唯有比较，才能发现差别，发现对于沈玥和自己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陆尘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拿起酒杯，手指在杯沿处摩挲。
“慕宗主，一个人站那里怪冷的，要不然一起过来喝几杯？”
……
寒玉洞天。
洞顶垂下的冰髓滴漏声，“滴答滴答”的回荡。
坐在蒲团上的慕清岚猛地睁眼，挥手将眼前幻影尽数驱散，面前岩壁上浮动的细密字迹正随着洞中摇曳的灯火轻轻跳跃。
“静。”
慕清岚深吸一口气，重新闭眼并指点在自己眉间。
黑暗中像是有一面棱镜，将无数关于师兄的记忆折射出来……淋着雨为她挖药草的，在论剑台斩断对方灵剑的，一个人拖着她从北境大妖巢穴里硬生生杀出来的，把白雪捏成雪团塞进她后颈的……
慕清岚额间逐渐渗出点点细汗，她骤然起身，纤手掐诀将整片岩壁冻住。
紊乱粗重的呼吸声在冰层之间来回碰撞，慕清岚伸手拎过脚下酒坛，才发现这寒玉洞天的藏酒早就被她喝的一滴不剩。
“罢了，出去吹吹风吧……”
霜履碾碎路上细碎的冰碴，罡风卷着雪粒划过脸颊，待到慕清岚回过神时，已踏着当年的小径来到了问雪崖。
远处月华如水，正漫过崖边少年支起的膝盖。
“慕宗主，一个人站那里怪冷的，要不然一起过来喝几杯？”
远处的少年仍背对着她，从怀里拿出另一枚白玉酒盏将酒液斟满，酒香混着炭火气氤氲而起。
“这么晚了不睡觉，一个人在外面独酌？”
慕清岚翩然落在他身后。
“慕宗主不是也没睡么？”陆尘转身浅笑的望着她，将竹筷并置案上，“我夜宵正好备多了些，还望慕宗主不要嫌弃。”
“这是……寒晶鳟？”慕清岚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鱼肉细腻柔滑，鲜甜气息刹那盈满口腔，“你从哪儿弄来的。”
“那边的冰湖里啊。”陆尘把小酒壶从碳炉上拿下来，给自己和慕清岚倒满，"横竖是剑宗地界，不算偷吧？"
“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月影在酒液中晃动，慕清岚不由自主地将面前的少年与记忆进行比对。
她发现陆尘转杯时喜欢屈起食指轻敲釉面，而记忆里师兄饮酒时似乎惯用三指托住杯底。
她盯着陆尘松垮衣襟处的深色痕迹，发现他并不在乎酒液滴落于衣衫，而记忆里师兄的雪色道袍永远纤尘不染。
似乎还有……
“当啷——”
玉杯磕在石案上，陆尘挑起眉梢，看出了慕清岚眼底的烦闷。
“慕宗主，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哦？说来听听。”
“虎丘那处秘境，慕宗主可曾听过？”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要去一趟虎丘秘境……”
“你莫不是想说，让我帮你寻一枚准入令？”
陆尘怔了一下，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爱莫能助。”
“慕宗主神通广大，这点事情对于您来说肯定算不得什么，况且您也说过我师尊和您关系匪浅……”
“那也是我和你师尊之间的事情，不是么？”
慕清岚玉臂支在石案上托着下颌，饶有兴致的看向他，身前的雪腻被她挤出深不见底的沟壑，仿佛下一刻就要崩到陆尘脸上。
“那冲着这层关系，多少帮一帮后生嘛，万一以后后生发达了，那也算是结了一份善缘不是？”陆尘刻意拖长的语调，“实在不行我出灵石买也行嘛……”
慕清岚望着眼前这个正琢磨如何向自己献殷勤以达成自己目的的少年，突然释怀地笑了。
或许……真是自己这段时间太沉溺于过去，所以才把自己弄得如此身心俱疲，心魔的日益强壮与她的执念脱不了干系，等到四洲大比结束，是时候把剑宗交给沈玥，自己好好出去放松放松心情了。
“那，帮了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慕清岚双颊泛桃花，伸手从炭炉上取下了温热的酒壶，“你要是能一口气把它喝完，我就考虑考虑。”
陆尘眨眨眼睛，他看了眼酒壶，又看了眼对面的慕清岚，颤颤巍巍地将那酒壶拿到自己面前。
“慕宗主不会耍赖把？”
“我堂堂沧悯剑宗宗主，和你这个小子耍什么赖？况且……”慕清岚向着陆尘倾身，“就算我真耍赖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这倒是。”
陆尘无奈的嘟囔着，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没办法。
谁让他的若智商城不卖门票呢。
“那我先说好，如果我一壶下去直接昏了，你可要给我扶到床上去，我可不想明天被人发现冻死在这。”
“好呀好呀。”慕清岚偏首莞尔应道。
背水一战的陆尘深吸一口气，他拿起酒壶，仰头咕嘟咕嘟地将里面的酒液全部干了，干完后还把酒壶倒过来给慕清岚做展示。
“不错不错。”慕清岚拍了拍手，“恭喜，你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