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在同事们的注视下,身披灰色呢子大衣的少女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那笑容如春风般温和明媚,就礼节角度而言,堪称无懈可击。

“我在问您,教授,”只见希珀丝歪了歪头,轻声笑问,“您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是的,她笑了。

不得不说,大概是长得好看的缘故,少女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但,也很吓人。

这是旁观同事们的视角——怎么这家伙笑起来的时候,更不像人类了?

余光瞥见围观同事们瞪大了双眼,但少女不以为意,只是稍稍收敛起礼貌性的笑意,保持着唇角弯起的姿态,缓缓继续道:“我这人,如您所说,是年轻了些。”

“所以,也需要您这样的,长者,来为我指点一二……”

“指点一二?”

“是啊,指点一二……”她略略颔首,“您到底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索兰,你……话不是这么说的!”

雀斑老太听出话语中的不对,先是一惊,继而眯起眼,冰冷的声音从齿缝中被吃力挤出。

大概,是被年轻人的不懂规矩震得下不来台面吧。

“呀,难道您的本意并非如此?”少女稍稍后退一步,露出惊讶的神色,指尖轻轻遮掩住微张的嘴巴,“还是说,我这话让您失了面子,让您觉得我太无礼了?那还真是抱歉啊。”

“怎么说呢?哈哈,我还是那句话,如您所说,我是年轻了些,所以,如果您想要从我这里拿些什么走的话……”

“我是说,组委会给我的奖状也好,奖金也罢,都是可以的。”

“毕竟,”她轻咬下唇,笑意再度加深,“没有您这样工作经验丰富的老职工坐镇,我怎么能够这么轻易地,取得这样一份殊荣呢?”

“这都是您应得的啊。”

绝了,在场所有的同事都没想到,一向以沉默寡言闻名的希珀丝·索兰,居然有一天,会用这么强势主动的姿态,当面阴阳他人。

可她难道不怕遭到报复吗?有些人想起了这个问题,但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妈的,这家伙姓索兰啊,谁家后台大得过她?

先前不说话,难道是一直在背后用某个小本本记录着他们这些人,对她出言不敬的次数?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未免也太……

一时间,锋芒在背的感觉传来。

“……”

察觉到某些同事像是面露尴尬地后退了几步,消失在了围观的人群之外,希珀丝不以为意,仍维持着方才的姿态:“我想我应该替您解释得很清楚才对,不是吗?”

“你……我是那样的人吗?”雀斑老太咬着牙冷冷反问,“你这是在诬蔑!”

“算我看错你了,索兰,我原本以为你是位恭谦有礼的小姐,但现在看来,你也就是个金玉其外的无用之人!……你看看你,还有点讲师的样子吗?天天和跟你差不多大的学生混在一块!”

“我警告你,索兰,如果让我发现,你做出了什么违反工作纪律的事情,可别怪我惦记上你!”

“那我劝您还是先把自家的事情办好,”希珀丝温言来答,“毕竟,我倒也理解,自己的丈夫和小二十岁的情人私奔,换作一般的女人,恐怕已经提刀上街了。”

“而像您这样知书达理的可敬妇人,还能克制着自己不和丈夫算账,还和我谈论这样的道理,我当然不会和您置气的。”

“你……!”

“既然,说到谈论道理,我也姑且说说我的道理吧。”

“这道理和您的大概不太一样,”少女缓缓将发梢绕回耳后,轻声道,“我固然是讲师不假,但以我并不成熟的看法,这并不意味着我‘应该’高高在上,‘应该’将自己视作某种权威。”

“事实上,如果您愿意花些时间,好好看看我整个报告的计划书,就会发现,我在推进项目的时候,得到了非常多来自我学生的建议……而这些建议,是奠定这个项目成功的基础。”

“而同样的道理,我想,如果您也愿意在和您丈夫相处的时候,稍稍收敛一些自己身为权威的控制欲,稍稍多提供一些可靠的建议与支持,恐怕,事情的结局都不会是这样吧。”

她盈盈一笑,为自己的陈词收尾:“当然,后面这话您别太往心里去,毕竟我刚刚也说过了,我是个没什么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有时候说话可能比较粗鲁,还需要您多多指点呢。”

“索兰!你欺人太甚!我……”

雀斑老太瞪大双眼,但不知为何,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反而在少女的微笑中愈发胸闷气急。

竟是感到大脑中“嗡”地炸开一声。

视线忽然黑了过去。

“诶,教授,教授!”

见主心骨轰然倒塌,依仗着老太吃香喝辣的喽啰们一时间齐齐慌了神,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想要扶住那位体态臃肿的妇人。

“……”

在身旁人的搭讪与客气道贺声中,特薇娅怔怔地注视着应对自如的少女。

在外人眼里,此时的希珀丝,毫无疑问,“变成了”他们眼中的贵族大小姐。

但,小姑娘分明看得真切。

在回应着这些道贺的时候,希珀丝曾不下一次地拿起手中的帕子,带着客气而亲切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她绝对没有看上去那般从容。这是特薇娅出席公共场合多年,下意识能够得出的结论。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像此先那样,冷漠地回应,冷漠地走开,就好了啊。

为什么要忽然爆发出这么强的攻击性呢。

余光瞥到攥在手心里的,希珀丝方才递过来的手帕,小姑娘不禁抬起头,刚好对上餐桌旁,正在与几名陌生讲师互相道贺的少女。

四目相对的时候,某一刻,特薇娅很确定。

希珀丝露出了真心的,略带疲惫,但是满目欣喜的温和笑意。

那眼神仿佛在说:殿下,看我做得怎么样?

“……”

原来是因为自己吗。

在怔愣之中,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某种不可言说的沉闷感,像是堵住葡萄酒的木塞子,按住了特薇娅的心情。

让她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然后,察觉到了心脏跳动中的,那一丝揪心般的疼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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