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坚信世界是物质的，但出于心理安慰的目的，希珀丝还是会多多少少参考这条意见，也会或多或少地在生活当中有所注意。

也正因如此，当参加完会议之后，一系列接踵而来的，有关对她的关注，与奖励被送上门来的时候。

除了平静之外，其实更多的，还有对某些“不好的事情”找上前来的担忧。

这样的担忧，一直未曾得到灵验。

“我以为我们大名鼎鼎的索兰小姐拿了个奖，就不愿意回来上课了啊，没想到今天您还能放下身段，和我们这些同事一起吃食堂……呀，还带着您最喜欢的学生呢，真是雅兴大发来了。”

直到此时，听到终于有人来找茬。

不知为何，内心反而松了口气。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少女心想。

雀斑老太如此讥讽出言，像是不和谐的杂音，让周围的交谈声一时低了下去，只剩餐具触碰到餐碟上的轻响。

希珀丝面色如常，但她观察得很清楚，凯瑟琳先是一愣，继而不忿之色浮起，按着桌子起身，沉声反问：“不是我说，麦克蕾蒂教授，您这是什么意思？”

“嗯，这不是凯茜吗，我还想问你呢，什么什么意思？”

“你……”

而在她的身旁，显然更加理智的索菲则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拉好友的衣摆，微微摇头，似是在示意对方不要冲动。“虽然我并非经验主义者，但是凯茜，”索菲推了推眼镜，低声提醒道，“我们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一般打架无助于解决问题……先避免过分情绪化的表述吧，或许我们需要更理性的选择。”

“是啊，索菲小姐说得多对，”雀斑老太轻笑一声，“凯茜，你真该和她学学。”

用这样的语气，说不打算激怒人，显然是不现实的。

但雀斑老太预期中的一幕并未到来——短发大雷，看似大大咧咧的凯瑟琳竟也粗中有细。

“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突然来找我们搭话，但是，教授，”她攥着拳头，缓和几分面色道，“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尽管我们之间存在很多分歧，但至少，也要保持对彼此的尊重吧。”

尊重吗？那无敌了。

尽管常年窝在公寓和学校，足不出户。

但得益于此人“战绩卓著”，希珀丝倒也知道，这位雀斑老太，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此人大约是有些什么背景的存在，但学校里的老师们都知道，自身的水平却和这样的背景有不小的差距，不能说是半糖吧。

也可以说是，又菜又爱玩的那一档——

从不讲求结果，只是为了反对他人而提出反对意见。

因此，学校也没让她担任实际性的教职，只是让她参与行政工作。

但即便是这样，有关她的传闻，还是很多——具体来说，就是有不少经她手办理的事务，被处理得异常抽象。

希珀丝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此人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是想要逼希珀丝分一份功劳给她来了。

是的，老太虽然常常自我意识过剩，喜欢做出一些惊世操作，但看到少女替学校办成了这么大一件事的时候，心中想要出风头的那点心思，总还是藏不住的。

但她不知道，她接不住这样的功劳吗？少女默默思忖着。

“尊重？”雀斑老太挑起眉，“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尊重是相互的，你们没尊重我在先，我为什么要尊重你们呢？”

“什么叫我们没尊重您？”凯瑟琳微微眯眼。

“哼，你二位有所不知，我今天呢，主要是找索兰小姐，啊，还有她这位学生来的……”

少女侧眸，望向面露不安神色的特薇娅。“没事的，殿下，”她嘴唇翕动，“交给我。”

某位殿下闻言，低着眸子轻轻颔首，手上不由得攥住了衣角，似是在想什么事情。

但希珀丝此时无暇顾及她在想什么了。

“我倒是想说啊，索兰小姐，您虽然是第一次出差，但依我之见，您似乎一点都没有把规则和制度放在眼里的意思。我身为负责科研相关的工作人员，能容忍您到今天，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上来就是如此不留情面的话语，让周围正在看戏的其他老师，终于窃窃私语起来。

“诶，这老太婆终于惦记上索兰了……我记得索兰好像很不会说话的吧？”

“很不会说话？我看很不会说话的是你吧……”

“欸，也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她很小嘛，大概成年人的社交这块，可能确实不太行……”

“这样……那碰上这老太，她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自认倒霉咯。”

“你就一点也不关心她？她今年才十七，还是十八啊……”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看乐子的。”

“……”

“那所以呢？”

希珀丝放下手中的餐具，用一旁的餐巾缓慢而仔细地将双手擦拭干净，继而抬起眸子，轻声反问，语气平静：“您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什……”

少女环顾一圈，看见了人群中的幸灾乐祸，困惑不解——这是对她反问的反应。

这样的眼神，她在此先也遇到过很多。

在过往，希珀丝常常以沉默回应他人的质疑，因为她时常觉得，不管如何发声，自己的想法，也无法被对方准确接受。

久而久之，在平淡的日常中，学会缄默。

但今时今日，她清楚自己不能这么下去了——既然已经决定，效仿着特薇娅，成为开朗而鲜活的个体，沉默也好，冷淡也罢，都该被打扫进垃圾堆中。

为了追上“某物”，为了不被抛弃，少女戴上自己为自己准备好的面具。

“你准备好了吗？”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这么问她，“你的观察已经为你收集到了足够的样本，你的总结已经为你提供了足够的泛式，是时候向所有人宣告崭新的，希珀丝·索兰的诞生了。”

是的，她内心回应，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