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茵的眼神诚恳真挚,阿尔斯丝毫没有怀疑他在说谎。

可...这怎么可能呢?

阿尔斯仔细端详了他好一阵:“你不爱她?”

“是斯特林告诉我的,她死了,”

莱茵抬起头回忆,“那时候我刚好在约克里村排除害兽,我没有找到害兽,天色已经很晚,就先回村里去休整,结果...等着我的不是村长,是斯特林。”

“斯特林是谁?”阿尔斯问。

“教廷第三骑士团团长,”莱茵说,“曾经作为圣女的护卫,和我一同出门游历。”

“我有点印象。”

阿尔斯略微回忆了一下,根据勇者的提示,从脑海里找到有关斯特林的信息。

和壮实黑发勇者不同,斯特林是个金发碧眼的干瘦家伙,高颧骨,高鼻梁,深眼窝,典型的北方人长相,可长期在贝尔公国的生活,却又让他的皮肤格外细嫩,既没有北风刮出的粗糙,也没有海风与太阳赐予的干涩,按照贝尔公国女贵族们的标准,这是个理想的入赘人选,在那些名门的家族里,斯特林早就是很多怀春少女倾慕的对象。

阿尔斯知道自己并不认识斯特林,也没有见过斯特林,可她就是觉得这个人很熟。

她很讨厌这种奇怪的感觉,但她知道,这就是死灵术附身的副作用,毕竟...她是在获取另一个人的记忆。

阿尔斯说:“那个人挺好的。”

“嗯,他是很好,”莱茵附和道,“他和米娅从小就认识,那时候米娅还是修道院收养的孤儿,而他是老斯特林家的长子,后来米娅受洗,成了小修女,能一路成为圣女,也有斯特林的功劳。”

“我也是孤儿,”阿尔斯忽然打断他,“我甚至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但...我能想得起来米娅大人的父母是什么样。”

“她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她的父母。”

莱茵忽然扭头看着阿尔斯,眼前女人的金发顺着肩膀淌下,耳旁的发丝低垂,遮住苍白的脸。

眼前的女人并不是那个曾经和他谈天论地的那个,但他依旧像是从前一样,对这个金发女人的话来了兴趣。

莱茵:“我还以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父母。”

阿尔斯:“她其实是一个南方人,她的父亲是一个医生,她的母亲是护士,他们一家人曾经来到贝尔公国旅行,准备回南方的时候,恰好碰上南方和贝尔公国的边境冲突,他们失散了。”

莱茵:“她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阿尔斯:“这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现在是三个人知道了。”

莱茵沉默了,想了想,才释然道:“不奇怪,她需要避嫌,毕竟...圣女是南方人,这事如果被教会知道,那....等等!”

阿尔斯:“你也想到了?”

莱茵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说出猜测:“是教会的人处决了她,因为她是个南方人...”

“很有可能。”

阿尔斯同意莱茵的推测,毕竟南方和贝尔公国的关系一直很紧张,早在十几年前,两边的贸易路线就已经全部切断,现在的局势更是紧张到边境驻军的地步,就在最近几年里,南方甚至推倒了边境的教堂,销毁了教会的书籍和神像,高喊着科学和民主,把那些神职人员都抓了起来,强行放进南方特有的新教里重新改造...

贝尔公国的地盘并不算很大,却在这么十几年的冲突里,被南方一点点侵占了许多,教廷圣骑士们也曾出征过,某些边境村庄的归属权还几次易手...

“但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况且...我还想不起来,具体是谁杀了她,”阿尔斯说,“我们还是说说斯特林吧,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莱茵也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便继续讲道:“斯特林告诉我,她死了。”

莱茵顿了顿,继续道:

“斯特林专程过来,悄悄和我说的,希望我能立刻回去。”

“你回去了吗?”阿尔斯问。

“没有,”莱茵淡淡回答,“我又在村子里呆了一天,直到把害兽的头给了村长,才回了教会,那时候教会已经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城,想要掩盖圣女已死的消息,我把那几个负责看守的菜鸟骑士弄倒,然后把她带了出来。”

“那你还是爱她的,”阿尔斯说,“否则你不会冒着忤逆教会的风险带她的尸身出来,也不会来找我。”

“...”莱茵默默转过头,不去看她。

“但你也没有为她流过一滴泪。”阿尔斯又补了一句,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熟悉又陌生,一天不到的相处,她感觉莱茵是个有事好商量,做事按部就班的男人,可她又看不穿这个男人,既然莱茵不爱米娅,那为何又要执意找出凶手?

“该出发了,除了易于隐蔽的夜晚,我们每次休息的时间不能超过两个沙漏。”

莱茵提醒着她,顺势杵着剑,站起来,等到阿尔斯也起身,才向着林子里走去。

整整一个白天,两人都相安无事地穿行在山林里,莱茵和阿尔斯都没有进食,只是一味的赶路,偶尔路过山间的溪流,莱茵会把腰间的羊皮水袋灌满,然后继续赶路。

雨早就停了,准确来说,两人走了一天,已经走出了雨区,空气不再那么潮湿,可阳光掉下去以后,山林里也变得寒冷起来,整个林子也开始逐渐昏暗。

阿尔斯喜欢安静的地方,但并不意味着她喜欢没人说话的沉闷氛围,她试着和莱茵搭话:“我的衣服被藤蔓刮破了。”

莱茵没有说话。

阿尔斯又指着莱茵的腰间问:“你是不是只用喝水?”

莱茵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比她更像一个只会往前走的尸体。

“我累了。”阿尔斯忽然说。

莱茵这次停下脚步:“那休息吧。”

两人已经从稀疏的桉树林里走到了密树林,沃克尔山脉里树木最为茂密的区域,这里的树木又高又大,树叶几乎把天空完全遮盖,星月不见,一片漆黑,不少生活在树上的夜蝠就倒挂在枝干上,用绿幽幽的眼睛代替星光,盯着路过的二人。

阿尔斯抬头,望着顶上的绿色星光,问莱茵:“你们出门游历,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休息的?”

“我会给你铺好野床。”莱茵说完就抽剑砍掉一旁的枯枝,削成均匀的小节,然后整齐码放在泥土地上。

阿尔斯惊讶于勇者熟练的动作,等她想起来阻止勇者,地上早就已经铺好了野床——枯木搭成的床架子,密叶铺成的床垫,沃克尔山脉特产的叶子散发出幽香,还能让她免于蚊虫叮咬。

“其实...尸体不会感觉累,”阿尔斯尴尬地说,“我只是看你不说话,想看看你是不是聋了,再说了,我也不需要睡觉...”

“我需要,”莱茵躺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叶子床上,“你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我可以守一整夜。”

“我只睡前半夜,这是习惯,”莱茵说,“如果你不睡,那我们后半夜可以接着赶路,这样能更早翻过山脉,给你预留返程的时间会更多。”

“你说的对,”阿尔斯觉得有道理,席地而坐,“那你睡吧,我给你望风,到了时间我叫你。”

夜晚很安静,除了头顶的夜蝠偶尔闪动翅膀,以及草丛里的虫鸣外,并没有别的动静。

阿尔斯就这么默默坐着,无聊地看着四周,她偶尔会看着夜蝠的绿眼出神,那些绿色的星光会渐渐从一个分裂成两个,然后分裂成四个,等她回过神,这些分裂的星光又迅速合拢,视野再度变得清晰,而身旁的勇者一动不动,仿佛正在沉睡。

阿尔斯不愿打扰他睡觉,却又实在无聊,便只好玩弄着自己的手指。

“谢谢。”莱茵忽然说。

“你还没睡着,”阿尔斯说,“谢什么?”

莱茵的声音低沉:“你让我觉得,她好像还活着,就像以前那样,她守前半夜,我守后半夜。”

阿尔斯摇摇头:“我不是她。”

“我知道,”莱茵说,“但还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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