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斜倚在门廊朱漆剥落的立柱旁,那件精心定制的和服比起平日的洋装确实更适合她一些。
"早上好。"千华的声音比平时更轻软些,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早上好,千华,甘棠开车去哪里了?”枫揉着发麻的后颈,瞥见远处庭院里空荡荡的车位。轮胎碾过砂石的声响似乎还残留在耳际——想来天未亮时甘棠便动身了。
"去还车了,我们先去车站吧。"千华站直了身体,遮住了窗外投来的阳光。
"要坐火车吗?"话问出口才觉出清晨的凉意,枫把大衣领子竖起遮住下巴。
"借走这么久的车也该还了。"千华往她手里塞了杯热茶,瓷杯上的水汽立刻在袖口洇出深色痕迹。
千华将空茶杯轻轻放在窗前的台子,起身时振袖扫落几片早凋的枫叶。远空传来蒸汽火车悠长的汽笛,惊起电线杆上栖宿的寒鸦。
晨雾散去时,两人终于抵达。甘棠早已在那里,她正月台啃着冒着热气的鲷鱼烧,红豆馅就在她的嘴边沾着。蒸汽机车喷出的白烟中,枫看见两个戴呢帽的男人在检票口徘徊。其中梳背头的中年人举起莱卡相机,镜头反射的寒光恰巧照亮他西装翻领上的金色菊纹胸针。
"叮铃铃"是列车到站的声音,三人跟着人群挤进了车厢。
列车摇晃着驶出京都,甘棠把头枕在千华肩上打盹。枫摩挲着藏在和服夹层里的船票,却有种不真实的虚幻感。当富士山的雪顶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她终于昏沉睡去。
梦境支离破碎:父亲在红岩旁弹奏吉他,弦音却变成军舰的汽笛;田中的风衣在码头飞舞,像一面黑色的旗;九条千宏的驼色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船票,与他脚边的皮箱同时沉入浪涛;而冰激凌车镀着血色的金,碾过满地破碎的片假名。
“箱根到了!”列车员的喊声将她惊醒。甘棠欢呼着扑向月台边的温泉馒头摊位,枫抬头望向雾霭中的驹岳山,缆车钢索撕裂了青空,在云层留下了一道疤痕。
“缆车啊,小时候来这里看到缆车太过兴奋,父亲说我失了体面。”千华的声音在身侧悠悠响起,激的枫向后顿了一下。
“只是孩子,没必要这么苛责吧。”枫低头,对上的却是千华有些哀伤的眼神。
“没什么,叫上那个兴奋过头的家伙走吧,旅馆还有些距离。”千华没有多说什么,她走上前拉过甘棠向着车站外走去。
“我们要怎么去旅馆?”枫加快步伐跟紧两人。
“我就说我们应该开摩托来吧!”甘棠的声音比起不满倒更像是撒娇。
“别闹,摩托赶不及,何况那份人情你打算怎么还?”千华松开了甘棠的手,小步向着车站外走着。
暮色浸染山峦时,三重唐破风屋檐自薄雾中浮现。枫抬头望着门楣上褪色的旅馆木匾,铜制风铃在晚风中发出沙哑的呜咽。三人踏入旅馆,榻榻米散发着淡淡的草香。老板热情招呼,引她们至房间。窗外,竹林摇曳,月光洒下银辉。已经换好浴衣的枫坐在窗边,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
“叨扰,我进来了。”纸门外响起轻叩声。
“请进。”待枫应声几秒过去,门打开,千华端着茶盘走进房间跪坐在桌前。
“还在想田中先生给的那封信的事?”千华轻轻的将茶盘中的茶具逐次摆放,动作轻柔舒缓。
“实在没办法不在意...”枫有些局促,想要伸手帮忙,却被千华摆手拦下。
“我在念书时,凑巧听人说过个德田。”抹茶氤氲的热气中,千华垂眸看着浮沫。
“信里的那个德田?”枫握紧茶杯,青瓷的凉意沁入掌心。
“也许吧。”千华用茶筅搅动着碧绿的茶汤,声音轻得像在说久远的故事,“冲绳有个姓德田的中学生说闲院宫载仁亲王夫人是涂着厚白面的田鼠被学校开除了,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忽然抬眼,琉璃色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灯芯。
“确实有点过分...不过应该不至于吧。”枫放下了茶杯,座钟的时针越过了第最后一格。
走廊传来甘棠哼着中文小调的声响,伴随着木屐与地板的摩擦声。千华起身拉开纸门,走廊的灯光流水般漫进来,在地板上绘出菱格花纹。走廊对面的女汤入口,甘棠早已换好了浴衣。
“该泡汤咯!”她喊出这话时,钟声正敲响。
甘棠的过分热情依旧,枫就这么半推半就被嘻嘻笑着的甘棠拉去了温泉室内,池水汽氤氲,硫磺味混着夜来香的芬芳。甘棠甩掉浴巾整个人跳进池中又猛地窜出,水花溅到枫的脸上。
“你们说,温泉里会不会有间谍在偷听?”她抹了把脸,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假山后面藏发报机!”
千华将被水花打湿的头发挽到耳后,露出颈后淡红的旧疤——那是幼时被家规戒尺打出的痕迹。
“比起间谍”她褪去浴巾慢慢坐入池中,掬起一捧热水淋在肩上,“我更担心你又趁着泡澡作怪。”
“如果真有...也不是间谍而是偷窥女生的变态吧...”枫瞥了一眼池中坦诚相待的两人,脸颊微红,将身前的浴巾裹的更紧了些。
“干嘛啊小枫!泡澡还裹那么紧!”伴随着枫的惊叫,甘棠已经窜出池子扯着她的浴巾拉她进入了汤池中。
甘棠掀起的水花沾在枫的睫毛上,像缀着星屑的帘。千华忽然伸手替她拭去,指尖在眼睑停留的时间比必要多了半秒。温泉白雾攀上纸窗,把三人的轮廓晕染成水墨画里缠绵的山峦。
"别闹了。"枫拍开甘棠又来扯她遮挡在胸前浴巾的手,却因为动作太大让水面晃出涟漪。漂浮的木盆撞在千华腰间,清酒瓶发出清脆的磕碰声。甘棠趁机从后面环住枫的腰挠动着逗弄,下巴搁在她湿漉漉的肩膀。
千华垂眸啜饮清酒,氤氲热气模糊了她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枫挣扎时带起的水波漫过她胸口,浴巾吸饱了温泉水,沉沉地贴着肌肤下滑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