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了镇子,就见到一行人在路中间等候。为首之人四十上下,头戴乌纱帽,身着绿衣圆领大袍袖,腰系素银腰带。

不用说,他就是当地知县陆之舟,身后一干人则是县衙内主簿、捕快等人。

易钰这回出行并没有隐秘行事的打算,直接以司长的身份来到镇上,正四品的官位,足以让这些最高从六品的地方官老老实实地前来迎接。

这就是在古代遵守秩序的既得利益者的好处,想要耍威风完全不用自己开口,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会主动懂事地给出排场和礼数。

易钰不由心生感慨。

真要说,闫玉竹虽是丞相长女,但面对她这个四品官,还不够看才对。

可在礼教和原本阶层的圈定下,没名没份的未婚妻、商户之女的身份,即使是四品官,被人家上门羞辱,放到群臣之中,也没谁会觉得不对。

这就是礼法的可恶了,此次案件,她若不能用表现让自己如今的四品大员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套到自己头上,以后不只是闫玉竹会不会对她改变态度这种问题,能不能服众都够她头疼的。

本来还是卫因的时候,都有人觉得她这个缉妖司司长是吉祥物,认为这个机构形同虚设,单纯是为了给她封官找的理由。

现在变成女的,行事不展现威严,怕是会流传出更为糟糕的流言。

她可是听说过,都城有人传她与陛下有着暧昧关系,以往要是有这类荒唐的传闻,必定会有缉妖司的干事出面暗中处理,皇帝也不会坐视不管。

可现在…

越想,易钰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她的目的是真正达到了,不只是这些知县,还有同行的卫坎以及其他缉妖司干事,都感受到了她突然产生的丝丝寒意。

不怒自威,这种感受能够出现在这位一眼看上去貌若天仙,似乎性子软弱的女子身上,实在是相当奇特。

强大的反差感,让躬身行礼的地方官员们不禁汗颜,都以为自己的礼数不当,纷纷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时间有些久了,两班人马仍这样僵持在镇子门口,卫坎也不明白易钰究竟是怎么了,只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便压低声音轻唤了声。

“大人…”

“……”

易钰回神,只冷冷地扫了眼这些官员,没有回礼,就直接迈步向着镇子里走去,也没人觉得奇怪,上官的威严就是这样,谁错地位最高的那个人都不会错。

缉妖司一众只有卫坎走得慢了几步。

“这位大人出身寒微,素来看不惯贪腐之事,亦是对官员失职深恶痛绝。此番惨死之人,都是小家小户,她定以为汝等治理不力致使民生凋敝,妖孽滋生,才会出此祸事。”

没办法,长官的威严需要维护。

卫坎不知道易钰那副表现的原因,但那样必须要有个理由,而且理由要正当地让这些地方官员无可反驳。

出身微末,心系百姓,没有谁会对这样的解释产生不满。

更何况这就是事实啊,缉妖司早就给出了警告,近期妖魔动乱日渐增多,需要提高警戒。结果,却捅出来个能够递交到缉妖司京畿办事处的惨案。

虽说只死了一个,但这比被强寇杀了几十人后果还严重。

众官员心中泛起苦水,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眼前这位大人躬身施礼。

“下官谢过大人指点,实在是防不胜防,才出此祸事。”

陆之舟的态度,很符合有苦难言的下层文官形象。

卫坎轻叹一声,在他肩上拍了拍。

“大人并非不讲情面之人,我司性质特殊,你应当知道我们与衙门的不同。不该问的别问,该做的做好,事成了,亦然算诸位一份功劳。”

“谢大人。”

这回是众官员齐齐拱手。

随同陆之舟跟上卫坎的只有县衙的主簿以及县里的捕头,每个地方知晓缉妖司的政府职员便是他们,其余的最多会在协助缉妖司采取行动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么个对付妖魔鬼怪的机构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维护统治的必要,超自然的事物本就不利于世俗秩序的和谐,若非如此,缉妖司应当是在天底下声名赫赫。

但知道缉妖司存在的人少,不妨碍这一特殊机构的地位,虽说是百司之一,实则与六部齐平。

因此,就算没有卫坎的那番话,知县等人也是万不敢心生半点不满。

见易钰步伐轻缓,他就主动上前。

“下官月初便得到了缉妖司密报,派人依照镇上缉妖司使展开巡查,然百密一疏,竟在元宵佳节闹出这等晦气事,实在有愧乡里,有愧大人信任。”

“妖魔作乱,人力本就难以对抗,既然已尽力而为,那就当问心无愧,只死一人,已是不易。”

易钰缓缓说道,她也明白自己方才那什么话都没说的表现很糟糕,不过既然给了一个漠然的形象,那就没必要去打破。

少言寡语的高冷上官,这种印象在办案时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能够舍去一些恭维之语,对她而言,现在就是能少说些话最好。

言多必失。

她可不想在卫坎面前暴露些什么,每句话都要斟酌一番,见官员仍是恭敬无比,她便和那些视察地方的官员一样,随意地找了些话题,好缓解下这个知县的局促。

“我看此地毗邻溢水,是交通便利之地,又是京畿东部一带乡镇县衙所在,应当是商贾云集,繁荣兴盛。缘何元宵佳节方过,就人迹寥寥,冷清至此?”

“大人有所不知,自当年水患过后,老郭镇便成为了防备溢水河泛滥的要塞,良田已经重新化作荒地,河岸港口亦是拆卸一空,镇上民生凋敝,也是无奈之举。更别提,如今出了这档恶事,民心惶惶,孰人敢上街嬉闹啊。”

说到这,陆之舟竟然不由老泪纵横,“下官本就是老郭镇人士,这日渐凋敝,而下官却无力可施,实在是有违父老乡亲期待,有愧于陛下的恩典啊。”

他这么说,主簿和捕头眼中亦然泪光闪烁。

有志向的好官就是这样,觉得地方不富庶、不太平就全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对于心系百姓之人,易钰总是宽容的。

“我虽不懂得这地方治理之事,也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土里刨食无路可走,商贾亦不愿来此地经商,不妨将目光投之于水中,林中,既然草木充沛,又无船只往来,想来,发展些许副产不是难题。”

农桑之事,农既然不行,那就种桑树,保存水土也勉勉强强,靠水吃水,发展点水产业也绰绰有余才是。

这种建议不该由她这个外行来提,可那陆之舟偏偏就做出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还躬身施礼道:“下官受教了。”

易钰能说些什么呢,底下人的阿谀奉承什么的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好稀奇的。

只是…

似乎这个知县明知可以这么做,但没有这样去做。

又是何故?莫不成,这镇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想到镇子门口的那个石碑,易钰心中的怪异感更深了些,她是不是遗漏了些什么…

这么想着,她环视四周,很快,她的注意便被一物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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