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该死！”
脆弱的木桩在被第不知道多少次击打后，如同绿萝身旁的残破木桩一样，碎裂成木屑，纷飞在训练营的四处。
木屑扎入绿萝的手腕，可他却根本感受不到疼痛。
“为什么不疼啊！！！！”
绿萝咆哮，「噗通」一声跪下，双膝与泥地上的木屑磨蹭，溢出丝丝鲜血。
他的双眼赤红，手心粉色黏液正不断朝外奔涌。
恶心的触感让绿萝恨不得立刻拿刀将手掌砍下，但是他清楚，即使这么做了，那充盈脑海的低语也不可能消失。
“狗日的上城人……”
绿萝粗重地喘息着，重重地将拳头砸入地板。
灰尘沁入鼻腔，却依旧不能让他获得短暂的清明。
阴影蠕动，绿萝清晰地看见了那藏于暗影中如水草般游荡的触须——
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幻觉。
深吸一口气，绿萝强压心中的躁动，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今早向日葵分发给他们副首领的「净化之水」。
效果只有短暂的两小时，必须得用在关键的地方。
现在不就是关键时刻吗？
绿萝苦笑一声，仰头将药水一饮而尽。
站起身，绿萝走到一旁的武器架上，将自己曾从罂粟那讨来的毒药倒在一枚匕首上，随后用尽全力地，将匕首狠狠刺向那掌心处的伤口！
他不是嫌弃向日葵的药水效果不好，只是以毒攻毒，可以多增加一层保险。
绿萝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不过好在魔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稍微调动了一丝魔力稳定在关键的器官处，绿萝晃了晃脑袋，简单用绷带包扎后，走到墙边，坐下，拿起一杯烧酒就猛灌了一口。
酒精入喉，加之毒素的蔓延，让绿萝的脑子好受了一些。
“哥……”
门背后传来自己手下的声音，“你还好吗？”
“滚！”
绿萝反手一拳砸在门上，“老子他妈不是让你们别过来吗！”
门后的手下似乎被绿萝的这一拳吓得抖了一下，不过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将某种瓷盘一样的东西搁置在了地上。
“哥，注意休息。别太累着自己了。”
脚步声远去。
在确认门外没有动静之后，绿萝才轻轻拉开房门。
地上放置着一副用魔力保温的碗筷，虽然不丰盛，但该有的都有。
碗筷旁，还有一封信。
绿萝将晚饭和信拿入屋内，重新将房门反锁。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似乎不止一个人在上面写了话。
不外乎一些煽情的和安慰的话，叫绿萝不要有太大压力，有什么事可以跟兄弟们说，哭也行，他们不会嘲笑他的……
每一段话的后面，还绘制有一个简单搞怪的头像。也不知道是拜托哪个姑娘帮他们弄的。
这群臭小子……
绿萝弹了弹舌，苦笑一声。
花园里的其他副首领，或多或少的都会被手下称之为“长官”，或者“XXX哥”、“XXX姐”。
唯独绿萝，手下一直都喊他“哥”。
将信纸塞入胸口，绿萝盘膝坐地，将头深深地埋入饭中，开始狼吞虎咽。
【哥，这块面包给你吃，我们吃饱了。】
这是一次执行任务误入毒瘴的时候，所有人弹尽粮绝等死的时候，其中一个女生说的。
【哥，这刀兄弟帮你挡了，你不会生气吧？】
这是一次执行暗杀上城任务失败时，一个成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年轻人说的。
【哥，你看看我这动作对不对？我以后能不能成为和你一样的强者，把那群该死的上城狗全部杀死？】
这是一名直到死，都才12岁的小孩说的，绿萝喝的酒就是他母亲酿的。
【哥……下次陪兄弟喝酒的时候，别逃酒了。】
不知是口水还是汤水的液体自绿萝的长发掩盖下流出，汇入泥土之中。
十分钟后，绿萝放下碗筷，眼睛稍微有点红。
他将老大昨天给他的情报重新拿出来看。
老大怀疑他是“鬼”，这很合理。
最精锐的一批小队，花园唯一的空间魔法使用者，擅长隐匿、暗杀、渗透……
自己既然被委托了如此多集危险和机遇的任务，那相应的，自己就得承担比别人更多的“怀疑”。
更何况，绿萝确实做了对不起老大的事。
他擅自清理手下，清除铭牌印记，将他们的尸体埋葬在自己儿时的孤儿院之中。
【我们不求跟哥同死，只希望死后能埋在一起。这样等哥你死了之后，要想找我们喝酒，也能很轻松地在下面找到我们。嘿嘿，哥，我是不是很聪明？】
绿萝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毕竟连老大都没有察觉。可谁料那群该死的上城人，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自己的情报，蹲守在孤儿院附近，用自己手下的尸体作为要挟，强迫自己喝下那恶心的粉色肉瘤液体。
绿萝的拳头缓缓攥紧。
自己跟上城做了交易，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不奢求老大会原谅自己，只求自己被老大处刑前，能再为花园做一次贡献。
在昨晚把情报传给上城后，绿萝亲手将所有兄弟的尸体转移到了花园附近，并在早上，趁斯塔西娅和琼离开的时候，将一封“认罪书”放在了他们房间。
绿萝现在已经无欲无求，所以他准备独自一人提前对粮仓进行突袭——这样一来，就算上城人知道了自己给的情报，也必然会因为自己的突然袭击元气大伤。
阴影蠕动，一道细微的空间魔法阵在脚下成型。
绿萝将酒瓶挂在腰间，闭上眼，感知了一下周围自己弟兄们的情况，确定无人注意这里之后，直接闪身进入了空间裂隙中。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站在了粮仓外二十米开外的位置。
粮仓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上城的白银骑士。
绿萝皱了皱眉，并没有从阴影中离开，而是给自己增加了一层隐匿魔法当做保护，目光阴隼地审视那些巡逻的人。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进入了绿萝的视野——
黑郁金。
绿萝的心沉了下去。
黑郁金的身边跟着一个疑似白银骑士长的家伙，身上有着上城人那种桀骜的不加掩饰的魔力波动。
距离太远，绿萝又不敢贸然将魔力完全放出，免得被边关那堪称无解的侦测魔法阵探测到，所以他听不到黑郁金和上城人说了什么。
但从黑郁金脸上的谄媚和两人勾肩搭背的动作来看，他们百分之两百不是好人。
“妈的……”
绿萝低声咒骂一声，开始在心中盘算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实行计划。
黑郁金旁边的那个骑士他能杀，但是黑郁金比自己强，而且自己不擅长正面作战，拼尽全力的情况下，也最多破掉黑郁金的防御。
但是如果自己今天不突袭，作为全花园和老大拥有同等军事情报知情权的黑郁金，只要在明天会议上将粮仓的情况说出去，同时再找上城人要一份自己和上城之间交易的文件……
以老大对待叛徒的态度，自己一定会先被软禁，然后直到战争结束，再看是否处决。
那样绿萝可以活很久。
但那样的死，毫无意义。
心念至此，绿萝已经想通了一切。
突然！一只手从黑影中悄然搭上自己的肩。
绿萝刚准备转身以雷霆之势瞬间结束战斗，那只手的主人就用风系魔法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同时捂住他的嘴。
“哥，是我，蒲公英。老大紧急让我来给你传个消息。”
蒲公英那不着调的语气以及他口中的称谓，不知为何，竟然让绿萝心安了一瞬。
“如果你还是花园的一份子，还信任老大，就放任黑郁金不管，让他继续。老大自有安排。”
蒲公英手中的匕首泛着寒光，阳光开朗的脸上噙着一抹冷意，“当然，哥你要是胆敢破坏老大的计划，我不介意在这跟你决一死战。”
他在拿老大的命令威胁自己。
这份举动背后的善意太过于明显，哪怕绿萝不擅长与人交流，也能一眼看出。
“……蒲公英。”
绿萝忽地苦笑一声。
他没有外流一丝情绪，看上去就像是被蒲公英说服了。
“怎么了哥？”
蒲公英松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也软了几分。
“你来花园几年了？”
面对绿萝的突然发问，蒲公英有些纳闷，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前辈，于是他便硬着头皮回答，“六年了。”
绿萝点了点头。
蒲公英算是他一手带大的。
虽然和天仙子一样都是风系魔法的使用者，但两人侧重点完全不同。
天仙子更擅长利用风刃进行精准切割，魔法主修的是控制；蒲公英则因为性情使然，学习的魔法都是有关速度和逃脱的。
而逃脱……整个花园他绿萝要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所以蒲公英在刚来到花园的那几年，在魔法上的修行，都是由绿萝亲自教导的。
真要算起来，蒲公英喊他一声“师父”都不为过。
“我记得很久以前跟你说过，这个世界的魔法全是由极端的情感触发的。哪怕是先天的怪胎，也必须在经历极端情绪后，才可以与元素产生亲和。”
绿萝轻声说着，手上依旧没有动作。
这种如沐春风一样的感觉，让蒲公英联想到了一个人——
琼。
“……是。”
蒲公英虽然不明白绿萝为什么要在这里提起这个，但他认为现在还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比较好能稳控局势，“所以越是疯癫的人，用出来的魔法就越加强大。”
“那你觉得，”
绿萝微微一笑，勾手，将腰间悬挂的酒瓶弹飞，玻璃瓶在夜幕划出流星轨迹，“我现在的精神状态——”
瓶口残酒在空中燃烧，化作幽蓝火雨簌簌坠落。
“够疯不？”
蒲公英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他看清绿萝指尖缠绕的空间裂缝前，整个人已如断弦风筝般倒飞出去。
数十棵百年铁杉在连环撞击中拦腰折断，年轮断面渗出琥珀色树脂，像极了绿萝总喝的劣质麦酒。
“我信你是老大派来的，但是老大对我们的实力了如指掌，他的性格我这几年跟下来也基本清楚个七七八八。”
绿萝平静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蒲公英。二人脚下，瞬间闪现的两道魔法阵犹如宿命的印记，宣告着最后的诀别。
“如果想把我带回去，仅凭你一个，根本做不到。”
“所以……你是在发现我有自爆行为后，不顾老大计划，提前现身将我拦下的。对吧？”
“哥！我知道你是被迫的，老大也知道！”
蒲公英咳着血沫嘶吼，指甲深深抠入泥土，“老大不是那种冷血的人，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回应他的，却只有那瞬发的双重嵌套魔法阵。猩红符文疯长，宛如从地狱爬出的荆棘藤蔓。
蒲公英想要用自己最擅长的速度风系魔法，脱离绿萝的控制，但他连吟唱都做不到。
绿萝可是教他如何把空间与风结合的「师父」。
师父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徒弟呢？
师父……又怎么会在自己寻死时，让自己的徒弟阻碍自己、甚至因自己陷入危险呢？
“来不及了。”
迷雾之下，男人的身影仿佛一只被遗忘的龙，孤傲而决绝。
“我很高兴你能出现。也正是因为你拦下我的举动，才让我确信，我的牺牲并非无用之举。”
一张泛黄的合影从他胸口口袋飘落——十二岁的孩童抱着木剑冲镜头傻笑，合影下方是绿萝潦草的字迹：【下个生日教你杀人】。
火焰从照片边缘窜起，将少年笑容烧成灰蝶。
“小鬼，备好酒，老子马上下去给你讲鸽了十年的笑话！”
火舌吞吐，三千只夜鸦同时腾空。
在生命即将凋亡的最后一刻，绿萝没有选择用任何其他花俏艳丽的魔法，仅仅只是作为空间魔法师的他来说，最熟练，最基础，最符合他“阴暗仔”名称的——传送阵。
“告诉老大——”
绿萝的声音在夜空中飘荡。
“我绿萝想死——”
他肆意地笑着，酣畅淋漓。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拦得住！”
火光冲天！
仿佛能让世界都为之一颤的巨大爆炸伴随着一朵冉冉升起的绿萝花，在这诡谲迷雾下绽放！
事实上，绿萝从不被人认为是花。
它形似叶，阴性，喜散光。生于阴暗，却总能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绽放出照亮永夜的光。
若身旁有花，绿萝便是那最精湛的叶；若身旁无花，他亦可为最璀璨的花！
“从今往后……”
绿萝清楚，哪怕历史无情，自己终究籍籍无名，也至少有一个人，会永远记住自己的牺牲。
他说过，会带领每一个人，赢下这场不公平的游戏，走向那比「真实」更加璀璨的「消亡」。
他一诺千金，从不失约。
将自己胸口那残存着琼气息的铭牌捏碎，绿萝哈哈大笑。
“……不问缘由！”
二次爆炸袭来，无数血肉纷飞，在空气中仿佛花瓣凋谢。
那些飞溅的星火，仿佛在向世人呐喊，纵是永夜降临，黑暗之中，也始终有「人」在燃烧！
“不计代价！”
第一次爆炸，是肉体的爆炸。
点燃肉体，意味着这具身体此后再也无法以常规物理的方式存在于世。
第二次爆炸，是魔力的爆炸。
点燃魔力，意味着就算有强者在这附近逆转时间，甚至扭转因果，将绿萝复活，他下半辈子也只能是个普通人。
然而，绿萝的灵魂依旧炽热！
他还可以再给这场盛放的烟花加点“火候”！
绿萝癫狂的笑着。
他要以自己的疯癫当做主旋律，将爆炸当做副歌，用上城士兵们的惨叫当做和弦，在这漆黑的永夜之中，奏响最后的乐章！
“不论生死！！！”
第三次爆炸！
明明是作为终结的最后一次爆炸，却没有声音。
所有光与热坍缩成奇点，又在百分之一秒内绽放为纯白的花。花瓣边缘流淌着一种诡异的蓝，每一片似乎都镌刻着阵亡者的姓名。
无声的湮灭，像极了绿萝的代号，默默无闻。
当黑郁金重返现场时，只看到满地琉璃化的沙砾，在火光中泛起鱼鳞般的涟漪。
后来史书记载，那夜，下城永冻层罕见地萌发了新芽。
淡绿色藤蔓缠绕着上城士兵的骸骨生长，在废墟顶端开出一朵消瘦的绿萝。而某个被蒲公英私藏的怀表里，永远定格着绿萝最后的影像——
他背对滔天烈焰竖起中指，口型分明在说：
“**玩意儿，老子的命也轮得到你来玷污？”
风过，带走了血气，也带走了这位“阴暗仔”最后一丝生气。
绿萝，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