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抵达了废矿最底部。
银色和玫瑰金，两位宇宙时代的魔女相视一笑，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跃跃欲试。
法艾深吸一口气就要往矿洞里进，银发魔女却突然拦下她，说道：
“别急，我带了功能全面的探险装备组，你先挑几件挂到腰上，最好是全带着。”
“哦……有必要吗？咱们俩……”
“做什么事情就要融入什么角色，这就叫认真的态度，专业的评测。”
银发魔女竖起食指摇摇，开始从衣兜里往外掏东西——
安全帽。头灯。穿洞绳。核能手电筒。
她按下手电筒按钮，一束凝实的白光划破坑底的昏暗，直射在另一边的石壁上。
“……咦？”
在那光芒中，有几行复杂的刻痕。
法艾怀疑地瞟了银发魔女一眼，只见她露出了若无其事的微笑。
她刚才就看到了却不说，还专门拿手电筒照一下，就是为了引导法艾自己发现。
这就叫，啊，专业……
“那是文字吗？矿业安全警示牌？”
法艾快步靠过去，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角落的刻痕末端，确认历史古迹不会因为自己的触摸而崩溃，才用指腹摩挲起来。
这确实是一些文字，用凿子深深地雕刻在石头上，横平竖直，边角锐利。
但法艾看不懂。
并不是中文，也不是法艾熟悉的装饰性语言——英文的笔画应该多些弯折才对。
而更加小众的，比如苍塔那个带有注音记号的文字，法艾在苍塔之后也专门让莉姆莉尔去葬仪师数据库搜集了不少资料，不说能读懂，至少也是混了个眼熟——这种文字也不在其列。
“这些文字，我看不懂！”
法艾惊呼道。
银发魔女不说话，在那边抱着手臂发出了一些哼哼的笑声，意图明显。
“魔女老师，教教我吧。他写了什么？”法艾只能求她帮忙。
银发魔女装模作样地踱过来，打量了几眼，念道：“我在此记录一场意外空难……”
“空难？”
“写下这些文字的人，大概是在飞过玛土撒拉的时候，被变幻莫测的重力场捕获了吧。”
银发魔女随口猜测了一句，把手背到身后，眯着眼睛继续往下读：
“这里没有水和食物，更没有文明的痕迹。脉冲星杀死了所有生命诞生的可能性，到处只有丑陋的红土，是彻头彻尾的死寂星球。”
“我们已在此徘徊数月，耗尽了飞船上所有的补给，也没能找到足以修补引擎的几种元素。看来我们的命运就将终结于此。”
“怀念我们的家乡，月亮之上的午港……”
“C·H·I·P·S第二机动旅，文官·塞古尔。”
…………
法艾被这区区几行字里的庞大信息量所震撼，一时间大脑空白，好一阵子才回过神。
她尝试分析道：“没有生命诞生的可能性……但宗申人的历史已经是银河系文明中最悠久的之一了，红土地虽然贫瘠，也还是养育了很多种动植物。这艘飞船坠落的时间——在更之前吗？也许是脉冲星活动最剧烈的时期？”
“很有道理。”银发魔女附和道。
“他还说，自己的家乡是位于月球的「午港」。如此看来，玛土撒拉和月球之间存在某种联系，这个假设是得到实锤了。他们可能是穿过连接两地的人造虫洞抵达的。”
而且，午港这个名字，很耳熟——
这不是瑟菲·卡托布莱帕斯一手建立的太空罪犯避难港的名字吗！
她在那里收容和庇护着不知多少臭名昭著的通缉犯，为他们提供据点和军火，为的是在银河联邦的暗处散布自己的影响力。
卡特琳娜就曾接受过她的“善意”，结果是被当成炮灰送到仙后27，险些引爆了黑洞。
瑟菲知道些什么？
一个发源于地月圈、却不属于人类分支的神秘文明，他们那已经随月球消失的首都……将那座城市的名字借用过来，目的何在？
法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碑文上摩挲过去。
她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将银发魔女所叙述的文字代入重看一遍，发现了矛盾所在。
署名的格式很明确，是分成两行的短句：一行是什么什么机动旅，另一行是职位和名字。
但在署名之下，另外还有一个长句——这句话银发魔女故意没有翻译出来。
“最后一行，你藏着掖着是什么意思？”
“哎呀，被你发现了。”
银发魔女毫不掩饰地耸耸肩，“我就喜欢你这种敏锐的小孩。但是考虑到节目效果，暂时保密。”
“还有空搞节目效果？”法艾不满道。
“毕竟是很重要的情报呢，直接揭底怕是会让你魂不守舍，接下来的冒险也会变得索然无味——相信我以前当博士导师的教学水平。”
银发魔女笑眯眯的，嘴上却一点也不肯松，打定了主意要卖这个关子。
法艾没有办法，只能顺从。
她从魔女准备的探险装备里挑出几件，先穿上固定带，然后把工具依次挂到腰间。
而魔女本人更是连安全帽都戴上了，正面除了一个硕大的头灯，还印着【安全生产】四个大字，不知道是从哪个工地上薅来的。
法艾见状也从亚空间口袋里抽出落灰许久的工兵铲「伊甸之门」，装备齐全的两人就好像两个千百年前曾在这里劳作的普通矿工，沿着废坑底部的洞穴继续向深处前进。
手电筒照亮甬道，灰尘弥漫。
整条甬道呈陡峭的30度角，径直向地下延伸出去，仿佛一个不小心摔倒就会无法停止地翻滚下去直达底部。法艾攥紧了银发魔女递给她的安全绳，试探着踩了踩土。
还好，至少地面还是牢固的。
“玛土撒拉被称作地狱边境，是联邦最不堪入目的荒芜角落。那么，我们这就是在向地狱之心进发了。”银发魔女还在烘托气氛。
“地狱之心吗……”
法艾嘟囔道，眼看着手电筒的光芒在更前方的视野尽头沉寂下去，后继无力被黑暗吞噬。
“魔女？”
“我在。”
“地狱也罢，稍微陪我跑一圈吧。”
闻言，魔女伸出手——搭在了法艾头顶。
“怎么，怕了？”她似笑非笑。
“也没有吧，只是你这么一烘托，就让我产生一种探寻万年前历史真相的沉重感，就算回去和莉姆莉尔她们说，也无法感同身受吧。”
法艾甩甩头想抖开她的手，但那只不算大的手掌就像磁铁吸在她头顶，不断提醒法艾这位颓废魔女也比她高的事实，而平时坐轮椅让法艾产生的身高优势只是镜花水月的幻梦。
“……也是啊。”
银发魔女微微一笑。
“很抱歉，偷走了你和我乖女儿加深感情的一次大好机会。”
“？？？”
“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岳母？”
“？？？？？”
“打算单吃老大，还是三个全收？”
“你说、说什么呢？！”
法艾面红耳赤地拍掉银发魔女的手，连往旁边躲了几步，后背都撞到了土墙上。
“我才没有——”
“真没有？”
法艾只能红着老脸拼命解释：“好吧，和莉姆莉尔有一点！上周目当了一辈子老处男，第二人生体验第二春怎么了嘛……但我很专一的好不好？而且望月和安娜，她们俩自己都亲上加亲凑成一对了，我怎么可能当干女儿的小三？”
银发魔女却一愣。
眨了眨眼，才慢慢缓过神来，低声说道：“这样啊，她们已经……我都不知道。”
那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失落。
她在……愧疚。
为自己身为母亲的缺位，显而易见地情绪低落下去，并且这一次便不是逗法艾玩的演技。
“在她们各自的世界线，原本各有一个我全心全意对她们好。是我为了掌握「——」竭尽了可能性，让其他世界线的我被观测锚定，不约而同地步向消亡……是我杀了她们的母亲。”
“那现在不就没事儿了，”
法艾摸摸鼻子，“至少你杀不掉我。”
…………
“……噗。”
银发魔女绷不住笑了。
“不愧是你……就该是你，只能是你。重新找到你，大概是我这一万年来最正确的决定。”
她恢复了往常的轻薄笑意，就好像刚才那个模样也只是平行世界的一种理论可能。
魔女继续往深处走去。
“啊，甬道这里就到底了。前面是个很大的空室，好像是飞船在山里直接砸出来的洞，墙壁看起来不是很稳定……”
法艾快步跟过去。
手电筒打在地上的光圈不再倾斜，脚下变成了水平的地面，往左往右都看不到尽头。
最后，她仿佛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终于把光的集束投射向正前方的高处。
她看到了……一条游走鲸。
“咦？”
披着星光的柔嫩皮肤褪色成苍白的硬壳，每一寸都蚀刻上了晦涩难懂的回路，巨大的圆眼睛空洞地望着不存在于此处的某物。
宇宙空间中游曳的庞然巨影，诞生和成长的奥秘至今未被解明的太空精灵，游走鲸。
是死后剩下的皮肉被做成飞船，还是在活着的时候就……法艾不敢去想，但她心中隐隐已有答案，因为游走鲸尸体在任何环境下迅速消融、只剩骨架的目击案例有很多，她自己都在帝座一亲眼见过。
这只游走鲸受到了机械改造，载着来自月球的一支旅队，跨越数万光年距离，最终坠毁在了玛土撒拉的深山中。
而这个空间——其实是它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