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剑带起的冰碴子四处乱崩,把青石地砖砸出好几个浅坑。昨日亲耳垂的画面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剑锋一歪削掉了廊柱半片雕花。
“手肘抬高三寸。”
清凌凌的嗓音惊得他差点绊倒。秋安慈不知何时立在梅树下,怀里抱着个红木食盒,发间冰晶坠子随步伐轻晃。
月光漏过她月白广袖,在地上拖出细长的霜痕。
顾衡慌忙收剑,太华剑磕在石阶上。秋安慈将食盒搁在青玉案,震得碗碟轻响:“烛影剑契首重修心,你倒是把霜华台当劈柴场了。”
她广袖一展,太华剑自发跃入掌心。剑锋燃起赤金流火,惊得梅枝积雪簌簌坠落:“离阳剑气如野火燎原,要的是大开大阖的气魄。”
重剑横扫带起灼浪,将十丈晨雾劈成两半,“霜魄剑意似寒潭映月,讲究收放自如的巧劲。”
顾衡盯着她翻飞的衣袂,突然发现师姐束发的银簪换了方向,正对着昨夜自己偷亲的位置。
秋安慈旋身递剑,冰火纠缠的剑气在空中撕出裂帛声:“双剑相合时,火借风势,冰随潮动,七丈之内自成领域。”
食盒飘来的米香勾得肚子咕咕叫。顾衡刚要伸手,剑鞘“啪”地敲在他腕骨:“看好了。”
秋安慈剑尖挑起片落叶,赤焰裹着霜气将其绞成齑粉,“这般乱使蛮力,不如去膳堂揉面团。”
红木食盒突然弹开,八宝粥的甜香混着虾饺鲜味扑面而来。秋安慈广袖拂过青玉案,霜气凝成冰盏托住瓷碗:“把《离阳真经》第三章背熟了再动筷。”
顾衡盯着晶莹剔透的虾饺直咽口水,肚子应景地“咕噜”两声。他揉着胃部垮下肩膀:“师姐,我都练了一整天了,现在饿得眼前飘金星......”
说着故意把《离阳真经》卷轴抖得哗啦响,“你看这字都重影了。”
秋安慈执卷的手顿了顿,冰晶坠子随着偏头的动作轻晃。顾衡趁机用剑穗戳了戳食盒边缘,红木雕纹上立刻结出蛛网似的霜痕:“这粥都在喊‘快喝了我’——”
“聒噪。”霜月灵力突然冻住他乱晃的剑穗,秋安慈掐诀的手却松了三分。
食盒里的金丝卷无风自动,精准落进顾衡捧着的冰盏里:“吃快些,到时若是背不出第三章......”
“保证倒背如流!”顾衡咬住烫嘴的虾饺含糊应声,鲜甜的汁水溅到《离阳真经》封皮上,被秋安慈瞪了一眼又慌忙用袖子擦干净。
顾衡捧着粥碗直冒汗。滚烫米浆裹着莲子,烫得他直抽气。秋安慈见状伸指点在他喉间,冰灵力顺食管滑下去,激得他天突穴窜起凉意。
“戌时潮汐最盛,适宜练剑。”她屈指弹落剑穗上的冰晶,转身时广袖扫过食盒边缘,“跟我过来,我来陪你练……”
“带齐剑谱来寒潭,再敢把剑气劈到霜华台——”
太华剑“锵”地归鞘,震落满树红梅。顾衡盯着嵌在青砖里的半片花瓣,突然发现昨夜被剑气劈坏的雕花柱,不知何时已覆上一层薄霜。
午夜时分寒潭的温度很低,顾衡的靴底已经结满冰碴。
秋安慈的雪尘剑悬在潭心,搅动的水流凝成三十六道冰棱,月光淌过剑锋折射出细碎的银斑。
“起式。”
太华剑刚燃起赤芒,霜月灵力已裹着冰锥扑面而来。顾衡旋身避让,重剑带起的火浪将冰锥熔成水雾,把秋安慈的裙角燎出焦痕。
“收三分劲。”雪尘剑擦着他耳际掠过,冻住几缕乱飞的碎发,“离阳剑气不是让你烧山。”
顾衡抹了把额前冰渣,剑锋斜挑时故意慢了半拍。
赤金流火与霜月寒芒撞在一处,爆开的气浪掀翻三丈外的青石凳。秋安慈广袖翻卷卸去余波,发间银簪却被震歪半寸。
“停。”她突然收剑入鞘,潭水凝成的冰镜映出两人错位的影子,“你当烛影剑契是寻常合击之术?”
顾衡杵着重剑喘气,剑穗玉符在冰面磕出细碎声响。
顾衡有所不知的是,这套烛影双生剑契精妙无比,但修炼过程却与寻常剑法有所不同,例如秋安慈自创的雪影无痕剑法,修习时需有人不停的喂招拆招,其实就是将对方当成了敌人,互刺互击,相杀相斫。
而烛影剑契恰好与此相悖,其剑法总纲上说“剑分两仪,契生双极;魂映星斗,身化太玄”,实际上是要修炼双方相知相熟、互相弥补、共同御敌,这才能发挥这套无上剑诀的最大威力。
他参不透这一层,秋安慈说话又拐弯抹角,练习时自然是纰漏颇多。
秋安慈并指抹过太华剑脊,赤焰突然温驯如烛火:“离阳焚虚要的不是霸道,霜魄凝渊也非一味寒冽。”
霜月灵力缠上剑锋,在虚空勾出首尾相衔的冰火龙纹,“剑锋相引时,需如昼夜交替般自然。”
她突然引剑刺向顾衡左肩,却在最后一寸陡然收势。雪尘剑的霜气凝成细线,缠绕着太华剑赤芒缓缓游移:“就像春雪消融引动山溪,晨露未晞已见朝阳。”
顾衡不明觉厉,太华剑的剑尖不自觉随那缕霜气游走,赤焰竟与寒芒交织成星轨。
秋安慈的广袖拂过他执剑的手腕,冰晶坠子扫过肌肤激起细微战栗:“若把对方当敌人......”
话音未落,顾衡的剑气突然暴走。失控的赤焰吞噬霜纹,将冰镜熔出焦黑裂痕。
“伸手。”
霜月灵力突然缠上腕骨,惊得顾衡倒退半步。秋安慈衣裙翻卷,冰凉的手指已扣住他右手虎口:“烛照九渊,影渡千川。”
她牵引着太华剑划出半圆,雪尘剑恰在此时补上另半弧,“不是要你猜我剑势,是让你信我剑意。”
顾衡的掌心瞬间沁出薄汗。两人交握处迸发的混沌光团里,他忽然看见冰火纠缠的剑气凝成并蒂莲虚影。
秋安慈腕间发力,双剑在潭面刻出北斗阵图:“当年创此剑契的前辈,定是见过极北之地的永夜与极昼同辉。”
“再来。”
十指相扣的瞬间,太华剑赤芒自发缠绕雪尘霜气。顾衡盯着两人剑锋拖曳出的流光,恍惚觉得像是攥着半截银河。
本该直刺潭心的剑气突然拐弯,将东南角的冰棱轰成齑粉——秋安慈发间木簪的焦糖纹路晃得他心尖发颤。
“你心中还是存了不少杂念……”秋安慈叹了口气。
顾衡心里苦笑,这要是没杂念就有鬼了好吧?
“先回霜华台歇息吧......”雪尘剑归鞘时带起的气流卷落几片冰晶,秋安慈转身望着渐暗的天枢星,“潮汐将退。”
她突然伸手抹过顾衡袖口焦痕,霜月灵力凝成朵半融的冰莲:
“明日继续练,不要迟到。”
一股细小的灵气射向寒潭,被剑气劈碎的冰棱竟自发拼回原状,“把霜华台廊柱修补好再过来。”
残存的混沌真炁在潭面漂浮,映出顾衡呆立的身影。秋安慈御剑掠向霜华台的刹那,雪尘剑穗突然坠下枚冰晶,正巧落进他尚未合拢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