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斯摇摇头，金发随之晃动，说：
“没了。”
“没了？”莱茵似乎有些不信，“真没了？”
阿尔斯又认真想了想，用毫无血色的手指抵住同样苍白的下巴，努力做出回想的样子：“真没了。”
事实上，她已经尽力了。
刚才看到莱茵在雨中的背影，她的脑海里的确有那么一段记忆一闪而过，像是一道燃烧的胶卷，火光将整个场景照亮：圣女米娅夜夜翘首等待心爱之人归来，尽管她知道爱人不会那么快回来，可她还是会在几天过后就开始等，她会想着——万一呢，万一他遇上什么麻烦，遇上不好的天气，或是钱币被偷了...这样莱茵就能提前回来了，万一呢。
是啊...万一呢？
“万一呢？”阿尔斯不由得说出一句。
莱茵不解的问：“万一什么？”
“没什么，”阿尔斯意识到自己说了回忆里的话，解释道，“从刚才到现在，我已经附身圣女大人好几个沙漏了，我从未有过如此长的附身时间...”
“这意味着什么？”莱茵问。
“这意味着...”阿尔斯顿了一下，抬眸看着莱茵，“我能更清晰的感受到，死者生前的情绪。
——某些特别强烈的情绪。”
阿尔斯专门强调了一遍。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阿尔斯说，“这些情绪往往是死者的隐私，我尽量不去知晓他们内心那些秘密...不管是混沌的还是善良的...”
死灵术这一行当就是如此，正如阿尔斯所说，死者和生者其实并无本质的区别——都是人，只是...有的人死了能洗清罪孽，而有的人不行，甚至会让人觉得遗憾，遗憾人只能死一次。
阿尔斯实在不愿意去接触这些情感，不愿去偷窥死者生前的一切，她只是把“附身”这一行为当做一份恶心却又能赚钱的工作，只需要从死者的记忆力提取出有用的部分，然后安抚好雇她施展死灵术的人就好，只是...
圣女米娅的记忆似乎有些不一样，像是一个专门和阿尔斯作对的小猫，阿尔斯知道这只小猫就在脑海里，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它，直到...她偶然间碰到小猫喜欢的鼠尾草...
“也许...”阿尔斯说，“复现圣女大人生前的某些场景，就能...慢慢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莱茵看着像块高大的石头，但他其实并不愚笨，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就像刚才，你在门口，我在屋外？”
“没错。”阿尔斯说。
莱茵默不作声，略微思考过后，深深地望向她。
阿尔斯被莱茵的如此眼神看过不止一次，刚开始她还有些浑身发毛，现在却已经有些习惯了。
她和莱茵对望，试图从对方的眼里读出点什么。
片刻过后，阿尔斯开口了：“你想复现更多的场景？”
“嗯，”莱茵对此毫不遮掩，平静地说，“今夜快结束了，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得加钱，”阿尔斯从宽大的袖口里摊开雪白的手掌，“我要先看到更多定金。”
“没问题。”
莱茵似乎早有准备，竟然从破烂的灰袍里又摸出一条褪色的麻袋，“这是我在旅行路上要用的钱，虽然已经用掉了半袋，但也剩了不少。”
“...”
阿尔斯接过袋子，先是掂了掂，接着打开袋子瞧了两眼。
确实只有半袋子钱币，金的铜的银的都有，但大部分都是铜币，在火烛的照耀下发出微弱的反光，阿尔斯看得出来，这就是莱茵的钱包，平时的找零都在里面。
“有点少。”阿尔斯直言。
“就这么多了，”莱茵望向她，平静的眼里终于多出一份恳求，“勇者不会骗人。”
“...”
阿尔斯真心觉得有点少，可她并不想做的太过分。
“也行吧。”
她说着，将袋子随手放进自己衣服的内衬里，衣服依旧宽大的不合身，但用来存放钱币袋子却是刚刚好。
莱茵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她藏钱的动作，等她把衣袖里的内衬合好，才开口说道：“天快亮了，收拾东西吧，我们现在就走。”
“去哪儿？”阿尔斯做不出惊讶的表情，只能侧头死死盯着莱茵看。
“去山顶，然后翻过山的背面，那是我曾经和她一起冒险过的路线，”莱茵说，“这样你应该能想起更多的细节。”
“我不喜欢出远门。”
“教会的人应该已经发现尸体不见了，他们会在中午之前赶到这里，”莱茵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阿尔斯想了想：“你的行踪这么容易暴露？”
莱茵回答：“圣骑士不是傻子，他们的队伍里多的是专家。”
阿尔斯意识到自己有些骑虎难下，不仅还要继续住在死者的身体里，还得用这具僵硬的尸身陪着勇者去出远门，完成一场所谓的情景复现...
“或者，”莱茵看她很为难，“你也可以留下一枚金币，然后就当做我们从未见过面。”
“这...”
阿尔斯认真感受着内衬里钱币的重量，始终无法说出“好的，我留下一枚金币，你走吧”这样的话。
如果可以的话，她本应该留下一整袋定金的。
可教会的骑士们肯定会盘查她的家，盘查这一大袋金币的来源...她无法反抗教会的搜查，最后肯定藏不住，藏不住自己和勇者有过短暂交易的事实...
思索过后，阿尔斯问：“你打得过那些圣骑士吗？”
“打不过，”
莱茵回答的很快，“因为勇者不能杀人。”
勇者不能杀人？
这种事情，阿尔斯还是第一次知道，她很好奇，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人？”
“我不知道，”莱茵说，“从我成为勇者的第一天起，我的脑海里就有这样的声音。”
“如果你杀了人会怎样？”
“不知道，我没试过，”莱茵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补充道，“我不能杀人，但我能保证，你跟着我，就不会被他们找到。”
“好吧，”阿尔斯把身子坐直，假装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七个手指头，“七天，最多七天。”
“七天？”
“头七，”阿尔斯解释，“东方大陆的说法，灵魂离开身体，超过七天，就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七天之内，我必须回来，这是我的底线，我可不想一辈子困在你爱人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