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怕?”莱茵问。
“怕的发抖。”
阿尔斯一时分不清是记忆太过真实,还是因为莱茵直勾勾的视线,她从未感觉衣物是如此的豁人,再柔软的布料都像是野兽风干的毛发,让她很想现在就换一身衣服。
可她明明才刚穿上衣服。
现在又提出要换一身,难免会有些奇怪,再说了,她并不想中断自己和勇者的谈话,毕竟...她也好奇,圣女米娅究竟在生前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我...”
“你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阿尔斯打断了勇者,“你想说这个?”
“嗯。”
莱茵点点头,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阿尔斯脸上也没有表情,因为尸体的肌肉过于僵硬,哪怕只是想对勇者做出一个表示安慰的苦笑,也完全做不到。
两个冷面人就这么在山雨木屋里,一本正经地分析着案子。
“我和高塔的老东西学过一些动物解剖。”
“巧了,我也是。”
阿尔斯把缩起来的手又亮出来,露出一截淤青,“从颜色上来看,这一截淤血在圣女大人死前就存在了,根据淤青宽度和皮肤的磨损情况,她被绑了不止一次,每一次的时间都很久,中途有短暂的被放开过。”
莱茵同意她的说法,点头道:“短暂的自由,但她并未反抗。”
“没错,因为这里,”
阿尔斯把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白色的脖颈,“我自己看不见这里,但我能感觉得到,这里有术式残留。
“反魔法金属项圈。”
莱茵脱口而出,他认得这种邪门的金属,也见过被这种金属折磨过的人有多惨。
那些囚犯们,敌国的俘虏们,叛国的间谍们...都会被押送到教会指定的肮脏地方,戴上这被称为“恶魔项圈”的东西,替教会干一些危险的活计。
有的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总想偷偷取下项圈,或是找机会逃走,悄悄使用一些法术...
他们的皮肤会被项圈灼烧,项圈会在魔力的作用下变得像烙铁一样红,烧坏他们的脖子,点燃他们的整个头颅,直到戴着项圈的部分被完全碳化,然后一颗脑袋噗通落地。
“很显然,圣女大人并没有反抗项圈的打算。”阿尔斯说。
“但她还是稍稍释放了一些魔力,”
莱茵仔细检查她的脖颈,“有灼烧的痕迹,但并不严重,很轻微,若不是皮肤变得太白,就连我的眼神也很难看出。”
“...”
阿尔斯沉思一会儿,感觉这里像是一个突破口。
“圣女大人应该知道反抗项圈的下场,但她还是选择了使用术式,掌握的力度刚刚好,”
阿尔斯稍稍计算了一下,继续道,“每次释放魔力,都控制在百分之一沙漏的时间内。”
莱茵:“嗯,这能解释轻微的烧痕是怎么来的。”
“但圣女大人为何要这样做...”
阿尔斯的思绪断了,她试图再从死者的记忆碎片里找到相关的信息,可无论她怎么努力回想,脑子里却还是只有漆黑的房间,冰凉的凳子,以及...深深的恐惧。
“你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莱茵还是保持着勇者该有的模样,谦逊而稳重,不催促,也不急躁,甚至还怕打扰到阿尔斯冥想,独自去了一旁的角落,安静看着窗外。
也许天亮教会就要四处派人搜寻圣女尸体的下落了。
而现在早已过了深夜,距离天亮估计也就几个沙漏的时间,教会的那些骑士可不是懒猪,她和勇者最多也就只剩几个沙漏的时间...
这算哪门子有时间!?
阿尔斯有些心乱,她甚至怀疑勇者是不是真的爱着圣女,她甚至在想,如果她是勇者,现在肯定不会如此淡定...没错,应该很急躁地催促着她快想才对,哪怕她做不到。
“哎...”
阿尔斯叹了一口气。
“想出来了么?”莱茵终于扭头过来。
“没有。”
“如果需要独处的话,我可以出去,独自一人的话,对冥想有帮助。”
“不是这个问题...”
阿尔斯显然有些烦躁,她还是冷着脸,可勇者太过敏锐,捕捉到她的情绪波动。
“别着急。”
“...”
阿尔斯头一回主动瞪了勇者一眼,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在瞪勇者。
莱茵从来不怕和任何人对上目光,淡淡道:
“你不满足于定金,你想要更多财富。”
“没错,”
阿尔斯直言不讳,“找不到线索,意味着我只能拥有一袋金币,而不是一箱,甚至一整个地窖。”
“冥想需要摒弃杂念。”
“这点基本常识不用你教。”
阿尔斯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她不是最好的死灵术士,但也不是连冥想都不会的新手。她承认自己想要钱,也不介意勇者把她当做一个爱财的钱串子,只是在冥想这件事上被指指点点,着实有些伤她的自尊。
“抱歉。”
莱茵扔下一句,就径直打开房门。
阿尔斯的身子还很虚弱,阻止不了他,只能眼看着他出去淋雨,看着房门被关上。
真烦...
阿尔斯又叹了一声,默默从房里拿出一盏香薰,是从旅行的商人手里买来的,据商人所说,这香薰的料草是从沃克尔山脉的雪顶上采摘,也只有北方极寒的山脉里,才能有如此提高冥想功效的料草。
烛光在铜制香薰盒上摇曳,一缕青烟很快飘散到整个房间。
为了财富。
阿尔斯跪坐在平时用于冥想的地毯上,闭上眼睛,闻着香薰的味道,开始冥想的第一步——放空思想,那样子就像是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苦修布道士。
桌上的沙漏缓缓流逝,一个沙漏的时间后。
“该死...”
放空的思想并未给记忆碎片腾出位置,她的脑海里仍然只有那根冷凳子,再往前,就是一片漆黑...
“我想放弃了,我什么也看不到。”
阿尔斯开始怀疑自己作为死灵术士的能力,记忆碎片戛然而止,这种情况可从来没有发生过。
也许是因为尸体还比较新鲜的缘故?
谁知道呢。
不论如何,她只好默默在心里放下勇者承诺中的宝藏,尽管这遗憾的让她觉得像是丢了本属于自己的财富。
“我放弃了!”
她又喊了一遍,希望外面的勇者能听到,片刻过后,她才想起来,勇者的隔音魔法还未消失,除非她开门,否则勇者根本听不见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喂...”
阿尔斯悻悻地打开房门,冲着外面的勇者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和雨点一同落在莱茵的耳边。
莱茵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像是一块放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被风雨侵动,他很快转过来,和阿尔斯之间隔着雨幕,对方的身影模模糊。
莱茵顿住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他曾经也和米娅这样对视过,那是他第一次游历归来:想去教堂找找米娅分享自己碰见的人和事,又怕米娅早已经休息,在空荡积雨的街道里徘徊很久,最后一身湿透地晃到了教堂,令他惊讶的是,米娅早已经等在教堂门口,隔着雨幕,望着他模糊的身影...
“想起来了么。”
“...”
阿尔斯摇摇头。
“那...”
“那是刚才,”
阿尔斯打断他,用微弱的力气把他拉进屋里,冰冷的眼里竟有一丝恍惚:
“现在...我想起来了,她曾经...在教堂门口等着你,每天都等着你,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