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正在亭中煮雪。
她今日用银线将鬓发编成九股璎珞，发尾却系着夜七昨日遗落的冰蓝剑穗。少年踏上石阶时，冰亭四角的风铃齐齐转向，铃舌垂落的霜花拼成"小心"的卦象。
"坐。"师尊抬袖拂去石凳积雪，腕间冰髓珠撞出清越声响。夜七落座时，凳面突然浮起层暖雾，凝成江浸月最爱的缠枝莲纹软垫。
茶汤是血琥珀色的。
夜七捧起冰裂纹盏，看见盏底沉着片残缺的龙鳞。他佯装饮茶，舌尖卷走鳞片时，顾清霜的耳坠突然无风自动——那是用他淬体脱落的金钉熔铸的梅枝状银饰。
子时的更漏声被冻结在亭檐冰锥里。
顾清霜执棋的手悬在半空，白玉棋子映出两人交叠的袖影。夜七的食指无意识摩挲棋罐边缘，罐身夔纹竟与师尊腰间玉珏的裂痕完全契合。当黑子落下时，整座冰亭突然透明，显出下方潭底封着的半截断剑——剑柄缠着褪色的红绸，正是他梦中常现的凶器。
"该你了。"顾清霜的呼吸扫过少年手背，霜花在棋盘凝成禁制。夜七的白子迟迟不落，指尖灵力却自发勾连星位，摆出三百年前江浸月破局的死阵。
潭水突然沸腾。
冰亭开始下沉，顾清霜的银发缠住梁柱，发丝间坠落的冰晶凝成阶梯。夜七伸手欲扶，却见师尊足尖点着水面浮冰，绣鞋上并蒂莲纹正与他袖口暗纹呼应。下沉的亭台化作水晶牢笼，将两人困在往世剑痕交织的网中。
卯时的晨光刺入潭底时，夜七在剑痕里看见真相。
那些纵横交错的刻痕并非比剑所致，而是用指甲生生抓出的求救信号。最深的那道裂痕里卡着枚银簪头，正是顾清霜及笄礼上江浸月赠的缠枝梅。他抠出簪头时，三百年前的月光突然涌入瞳孔——少女顾清霜被铁链锁在潭底，腕间淌出的血正浇灌着封印青龙的符阵。
"别看…"顾清霜的冰绫蒙住他双眼，却遮不住掌心传来的震颤。夜七的泪水浸透绫缎，在潭底凝成冰珠。那些珠子滚过剑痕，竟修补了部分残缺的往世录。
浮出水面时，梅林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顾清霜的银发沾满雪粒，发梢却缠着夜七的玉带钩。少年解下大氅为她披上时，发现师尊后颈新纹了朵冰莲——花瓣数目与他心口封印的金钉完全相同。
午后的藏书阁弥漫着桃胶香。
夜七修补《太素剑典》时，残页里飘出片风干的鹤羽。羽管中空处藏着张泛黄的笺纸，上面是顾清霜少年时的字迹："师姐说今日簪花甚美"。他下意识抚过发间冰簪，阁顶突然坠落个香囊，囊中梅瓣拼出"速离"的卦象。
暮色中的药圃腾起紫雾。
夜七采冰莲时，发现每株花心都嵌着粒银砂。那些砂砾拼成顾清霜的侧脸，眼尾朱砂痣的位置正对着他昨日受伤的指尖。当他试图触碰时，整片花田突然倒伏，在地面绘出北斗吞月的星图。
子夜最浓时，霜刃崖的雪变成了浅金色。
夜七推开窗，看见顾清霜赤足立在梅树下。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影子的手正虚握着夜七窗棂的轮廓。少年伸手去接飘落的金雪，却在掌心凝出个微缩的往世镜——镜中三百年前的自己正为顾清霜描眉，笔锋停在如今她眉间霜花的位置。
晨钟响过三遍，夜七在淬骨阶顶拾到支断箫。
箫身裂纹里渗出冰莲香气，与他今晨在师尊枕畔闻到的气息如出一辙。当他将箫举到唇边试音时，云海突然翻涌成漩涡，三十六峰同时响起《折梅令》的残音。最高亢的那个音符里，顾清霜的冰魄剑自云端坠落，剑柄红绸缠着他昨夜遗落的发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