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第七重禁制时，他望见顾清霜赤足踩在凝露的星轨上。师尊今日难得绾了飞仙髻，发间却空落落插着支旧木簪。
"弟子贺师尊千秋。"夜七奉上缠着冰绫的檀木匣，绫尾霜花在晨光里碎成星屑。
顾清霜启匣的指尖凝了凝。靛青缎面上卧着对冰雕的鹤，鹤羽纹路是用三千六百道剑气刻成。左侧鹤喙衔着半枚玉珏，与她颈间悬了百年的残佩恰好合契。
寒潭突然腾起雾岚。
冰鹤遇灵自舞，绕着顾清霜的银发翩跹。夜七的袖管微动，昨夜割破的指尖藏在背后。他未瞧见师尊抚过鹤翼时，尾指轻颤着抚过某个隐秘的剑纹——正是他心口星图的变体。
午后的茶案添了道雪酥酪。
夜七捧出冰玉盏时，盏底沉着七十二粒莹白珍珠。那是他趁顾清霜闭关时，在寒潭底一粒粒寻的千年蚌珠。珍珠遇热化开，漾出浅金的雾，雾中浮着用灵力镌刻的《璇玑长生赋》。
"胡闹。"顾清霜屈指叩案，盏中金雾却自发凝成伞盖，笼住她发间将坠的玉簪。簪头积了三日的霜露坠入茶汤，荡开的涟漪里映出少年通红的耳尖。
暮色染红淬骨阶时，夜七在崖边燃起三十六盏冰灯。
每盏灯罩都是他亲手冻的霜花，花心封着不同时辰采的月魄。顾清霜循光而来时，灯影忽然连成星斗，在地面拼出她三百年前的命盘图。最暗的那盏灯里锁着片龙鳞——是他封印松动那夜脱落的逆鳞。
子时的钟磬声惊醒了沉睡的冰昙。
夜七最后奉上卷素帛，上面用朱砂混着冰莲汁誊抄的剑谱，字迹在月光下泛着金红。顾清霜展开第三卷时，帛面突然浮起层薄霜，霜下藏着的剑意竟是她年少时自创的《折梅九式》。
"礼太重了。"她合卷时，素帛缠住腕间红绳，绳结上多出粒冰珠。珠心凝着夜七半缕青丝，与她的银发绞成阴阳鱼。
夜风卷着最后的惊喜落在露华台。
夜七跪坐在星幕下，冰魄剑挑起段被遗忘的月光。剑气织就的银河里，三百只霜蝶托着枚玉戒缓缓而降。戒面刻着破碎的北斗，每个星位都嵌着他心头血凝的冰晶。
顾清霜接过戒指时，霜刃崖千载不化的积雪突然腾起暖雾。雾中生出株并蒂冰莲，莲心托着两盏醉仙酿。夜七的指尖无意识抚过颈侧，那里有道与师尊杯中残月同弧度的伤痕。
璇玑宫的星坠湖在望日会结出冰镜。夜七提着琉璃盏踏过子时的霜阶时，湖面正将月光纺成银纱。他本不该在此刻闯进禁地，只是袖中那支顾清霜遗落的冰簪突然发烫，牵引着他踩碎了湖心最薄的那片冰。
冰层裂开的脆响惊醒了沉睡的湖灵。
夜七后退半步，足跟却陷入突然软化的冰面。雾气缠上他的脚踝时，他听见顾清霜的冰魄剑在云海深处发出悲鸣。
"谁许你来的？"
顾清霜的声音裹着雪粒砸在耳畔。夜七转身欲答，却见师尊赤足立在冰面上，未绾的发丝间缠着昨夜他送的霜蝶簪。那只冰雕的蝶正在她鬓角颤动翅膀，抖落的磷粉染蓝了半边月色。
湖灵幻化的襦裙突然裹住夜七。
顾清霜瞳孔骤缩，冰绫卷住少年腰身的刹那，夜七的指尖无意识抚过幻影发间的珊瑚钗，这个动作让顾清霜腕间的锁魂铃碎了一枚玉珠。
"闭眼！"她并指划破眉心，精血凝成符咒压向湖心。冰层下的黑雾却顺着血契攀上她的手腕，将两人拖入往世镜的漩涡。
夜七在坠落中抓住一截皓腕。
他们跌进三百年前的惊蛰雨里，满山野桃花开得正艳。少年看见青年撑着二十四骨竹伞走来，伞沿雨水坠成的珠帘后，顾清霜正用朱笔在他眉心画避雷咒。
"别看..."真实的顾清霜从背后捂住夜七眼睛，掌心霜花却遮不住指缝渗入的光影。幻境中的青衣男子突然转头，与夜七如出一辙的眸子穿过时空望来，竹伞坠地溅起血色的雨。
往世镜开始崩塌。
顾清霜的银发缠住夜七脖颈，将他拖出记忆洪流。湖面冰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夜七的后背紧贴着师尊冰凉的前襟，能清晰感知到她心脏不规律的震颤。那只霜蝶簪不知何时插在了他发间，蝶翼扫过耳际时落下细雪般的寒毒。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夜七在岸边醒来时，身上盖着顾清霜的云锦大氅。领口熏着安魂香，却混了丝腥甜。他追着零星血迹找到梅林深处，撞见师尊正将染血的冰绫埋进千年梅树根下。树根突然暴长，缠住他脚踝拽向树心。
"别看！"顾清霜的冰魄剑第一次对准徒儿咽喉，剑身却映出她眼角将落未落的冰晶。夜七的指尖擦过剑锋，血珠渗入树根时，梅树顷刻开满重瓣，每片花瓣都映着两人前世今生的残影。
午后的药室多了盆赤叶冰兰。
夜七捣药时，发现玉杵底部刻着小篆。他摩挲着那些字迹出神，药钵里的雪莲突然绽放，花心躺着枚褪色的剑穗。暮色中的淬骨阶泛着诡谲的蓝。
子夜最寂静的时刻，夜七在藏书阁找到卷残破的《溯世书》。
烛火摇曳间，书页间夹着的干梅瓣突然舒展，露出背面用血画的星图。那些连线与顾清霜在他心口绘制的封印完美契合，最亮的星子恰是江浸月陨落的方位。阁顶突然落下簌簌细雪，盖住了书页上未干的泪痕。
晨雾漫过三十六峰时，顾清霜正在露华台煮茶。
夜七捧来新采的雾凇雪芽，发现师尊腕间多了串冰髓珠。其中三颗珠子裹着淡金絮状物——正是他昨夜被梅树划伤时飘散的精魄。茶汤沸腾的咕嘟声里，他假装未瞧见顾清霜用冰绫缠住颤抖的指尖。
飞雪落满肩头时，夜七忽然哼起支陌生的曲调。
顾清霜的茶盏应声而裂，那是江浸月独创的《照夜清》。少年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叩着青玉案，节奏与三百年前分毫不差。最长的裂痕在案面蜿蜒成锁链状，两端分别拴着师徒二人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