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清串门串到病号楼的时刻，已经从护士姐姐那里要来了好几颗平时哄病人的水果味棒棒糖，而路过走廊的时刻，发觉季月泠正靠在走廊外，她就这么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蜷缩着身子，紧紧抱着膝盖。
此刻她的眼眸不再是冷冰，而是脆弱，脆弱的像是一只踩到了捕兽夹的小兽，眼睛也湿漉漉的，顾清慢慢悠悠的来到了她身边坐下，靠在了季月泠身旁，撕开手中棒棒糖的糖纸，凑到季月泠嘴边。
季月泠的嘴唇一动不动，仿佛被施展石化魔法化作了雕塑，全然没有任何反应，就算顾清拿着糖果在她的嘴角蹭了蹭也没用。
于是顾清只好把那颗葡萄味的棒棒糖又塞进他的嘴里，接着说道，“不是看望朋友吗？怎么蹲在这自闭了？”
“看望过了。”季月泠小声回答。
“所以呢？”
“看到我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开始歇斯底里。”
“那你就别来见她嘛，让她在这慢慢疗养呗。人是会慢慢遗忘过去记忆的，就算创伤不会消失，也会因为心理的保护机制而被潜意识隐藏，但你每个月都来这看她一次，逼着她回想起过去的场景，你这可不是关心，是在折磨她。”
顾清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
季月泠想辩解，可嘴唇微动，却又说不出话，许久以后她才低声开口，“可我不来，她在这里的病情也一直都好转的很慢，林医生说，她必须能够彻底迈过那道槛，接纳那些记忆成为创伤的一部分，带着病痛活下去，才是治愈她的关键。”
“哈。”顾清冷笑一声，“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精神疾病，承认并正视它的存在倒是没错，接纳它的存在也没错，可这和你在伤口慢慢愈合的时候，每当快要好了就把她的疤痕撕开让她再痛一次，重新愈合有什么分别？”
“那我以后……不来这里了。”
顾清看着她此刻顺从的样子，或许她只是无助，无助的低着头，所以她本能的选择了相信顾清的话，对于溺水的人来说，抓住什么都是救援她的可能，哪怕那不过是漂浮在水面的稻草。
即便或许她自己都清楚的知道，这不过只是一种逃避的方式。
“你是完全没懂啊，季月泠小朋友。”
顾清忽然拿出吃了一半的棒棒糖，凑到季月泠嘴边，“吃掉，我告诉你一个我发现的小秘密。”
季月泠缓缓张嘴，含住了那颗棒棒糖，而顾清则心满意足的开始尝起了全新的口味，接着他才用一种轻蔑的，略带嘲笑的语气说道，“林医生想治的不只是简薇的病，还有你的。”
季月泠忽然一怔，她脑中似乎瞬间闪过了什么，可她却无法抓住。
“有病且疯掉的人不只是简薇，还有你。简薇不过是给你治病的一部分，林医生刻意叮嘱你每个月前来探望，告诉你简薇的病情好转，无非是想要给你提供一次次积极的心理暗示而已。每当你见到简薇的时刻，你也会回想起过去的那些场景，那些场景不止是简薇的病，也是你的病，她试图用你对简薇的愧疚感，让你接纳那些过去的记忆，直面它带给你的痛苦，然后拥有战胜它的力量。”
“为什么？”季月泠惊惶的抬起头。
顾清挠了挠头，“因为你有个好父亲？林医生当然知道你是老季的女儿，不管有没有老季授意，她肯定希望能优先治好你的病症，当然了……也可能是我纯粹阴谋论的推断而已，毕竟我不是专业的医生，我无法评判她对简薇的治疗方案究竟是否正确，但平心而论，从我的视角来看，她对你的治疗方案选择的倒是不错。”
“我……应该怎么做？”
“季月泠。”顾清忽然伸出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季月泠不解的看着他，眼眸里水光弥漫。
“不要在这种茫然无助的时候，就随随便便把解决问题的责任抛给别人，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顾清把嘴里的棒棒糖咬碎，接着站起身来，望向此刻坐在地上的季月泠，朝着她伸出手来，“但看在你今天确实穿的很好看的份上，勉强帮你一回吧。”
“帮我？”
季月泠呆呆的伸出手，抓住了顾清的手掌，他的掌心温热，神情却还是那么懒散，嘴里还咀嚼着剩下的棒棒糖，缓缓说道，“我先说好哦，如果让我来治她，我的方法绝对不能算是正确，而你现在要做出负责任的选择，是否要让我来救治她的疯病。”
“虽然按理来说，你也没有为她做出选择的资格，一旦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你也要为她买单。但这些跟我没关系，你可以把我理解为一件工具，工具没有对错，对错在于使用的人。”
“你要对她做什么？”
“让她遗忘。”顾清轻声回答。
……………………………………
“季小姐。”林医生站在了病房门口，缓缓说道，“我再说一次，我并不认可他的治疗方案，但我无法阻拦你们的选择，选择他的方法可能会让简薇的病情朝向更加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简薇的病情在这几年已经渐渐趋于稳定，在真正做出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不止是为了简薇，也是为你。”
顾清慵懒的坐在一边的病床上，拨弄着病房里的花瓣，忽然看向林医生，“你对我的偏见来源于嫉妒，你嫉妒我可以通过一个月的时间，掌握你目前所了解的一切学识，所以你本能的试图用你多年来积攒的经验否定我，在我的面前重新找回骄傲。即便你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只可惜对于顾清的奚落，林医生并未有丝毫的动容，只是淡淡道，“对你这样傲慢的天才来说，产生一些莫须有的臆想，倒确实是合理的情况，但我怀疑你的病情有些加重，要不要考虑再来启明精神病院住两天？”
“还是不了，我最近睡的很安稳，不用再劳烦你给我加大剂量注视镇静剂了。”
病床上，此刻简薇还在昏睡之中，而最终的决定权仍旧落在季月泠的身上，她忽然发觉似乎她无论选择哪一个，都不能做到绝对正确，而当她做出选择，她就要背负选择的后果。
她开始迟疑不定，可惜顾清并没给她那么多的时间，“犹豫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事情，所有的选择都没有对错，只要你在一开始就做好背负它的后果就是了，人脑处理信息的能力远比你想象的强大，所以你更应该相信你潜意识第一时间给予你的直觉。”
季月泠看了一眼林医生，再看了一眼顾清，沉默许久以后，她望向了顾清，“我相信你。”
“不是相信，是选择，相信不过是把责任分担给我，我不接受。”顾清摇头。
季月泠咬住嘴唇，“我选你。”
顾清这才终于轻笑了起来，“那就好，所以，你们都出去吧？喔，你们倒是可以在门外偷看，只是不要留在病房里就好。”
季月泠与林医生对视一眼，林医生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但她并未离开，而是留在了病房门口，季月泠也站在了病房门外，她不理解顾清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遗忘？他要怎么让简薇遗忘？通过催眠？还是别的什么？可催眠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手段，从来都无法真正意义上突破一个人的心理防线。
病房外，林医生和季月泠静默的站在那，林医生的眼眸仍旧满是冷意，她双手抱胸，眸子冷漠的望着病房里的顾清，眼眸深处却仿佛还有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顾清就坐在简薇的病床边，安安静静的等待她醒来，他就这么安静的等待了二十分钟，一动不动，直到简薇缓缓睁开眼睛，但睁眼的她一刹那就又开始了尖叫，惶恐紧缩着身子，因为营养不良而纤弱的身躯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你醒了。”顾清拿起小刀削起苹果，声音轻柔而平和。
这一句话似乎有奇怪的魔力一般，仿佛一阵春风拂面，整个房间里忽然变得温暖且让人安心，病房里那支插在水瓶里的香水百合，此刻花瓣正在缓缓盛开。
先前还惶恐不安的简薇，身体忽然停止了颤抖，瞳孔也不再那么紧缩，渐渐平静几分，好奇的看向面前削苹果的顾清，小声问，“你是谁？”
顾清把削好的苹果塞进嘴里啃了一大口，才接着说道，“我是顾清，季月泠的朋友，你还记得季月泠是谁吗？”
在听到季月泠这个名字的一刹那，简薇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了起来，而顾清则由啃了一口苹果，说道，“是不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讨厌，让人很想忘记？”
他的声音循循善诱，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简薇又缓缓平静下来，迟疑又犹豫的紧紧攥着被褥，没有说话。
顾清忽然问道，“想不想吃苹果？”
简薇看着他手中那个被啃了一半的苹果，那个苹果看上去汁水十足，香甜脆嫩。她怯怯的点头，顾清把苹果凑到她嘴边，可她还未来得及咬下去，顾清却又把苹果抽离，缓缓说道，“想吃苹果，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什么？”
“忘掉季月泠这个名字，从今以后，你的记忆里再没有和这个人相关的一切记忆。”
简薇怯怯的看着他，可眸子却又仿佛亮起来了似的，她匆匆点头，“我答应。”
“吃吧，毕竟你才高一，因为车祸昏迷了整整四年，好久好久没吃过苹果了。”顾清轻笑起来，把手上那个啃了一半的苹果递给她。
简薇接过了那个苹果，小口小口的啃着，苹果香甜脆嫩，真的很好吃。
接着，他便回头看向了门外的季月泠与林医生，轻声道，“好了，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