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顾衡仰面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瞪着房梁上斑驳的剑痕发呆。

后颈硌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甜腻香气混着霜华台的寒气直往鼻腔里钻。

昨夜回到霜华台后,他翻来覆去把《离阳真经》卷轴数了十几遍。

每次刚合上眼,雪尘剑坠地的脆响就在耳畔炸开,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榻边铜漏滴到丑时三刻,他终于鲤鱼打挺坐起来,盘膝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

“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顾衡默念着《大观心经》口诀,灵力刚运转半周天就卡在膻中穴。

丹田里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沉甸甸坠得他直冒冷汗。窗棂外巡夜弟子的脚步声来来回回,惊得檐下冰棱“咔嚓”断了一截。

寅初时分,顾衡顶着青黑的眼眶摸到铜镜前。镜中人发冠歪斜,衣襟上还沾着昨日的糖渍,活像被雷劫劈了八百遍的落魄散修。

他抄起凉透的茶盏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进领口,激得混沌道体自发运转,左眼瞳孔闪过转瞬即逝的银纹。

卯时三刻的晨钟荡开时,顾衡正抱着太华剑打瞌睡。

剑穗冰晶在眼皮上折射出七彩光晕,恍惚间又见秋安慈耳垂那抹绯色,惊得他一个激灵撞翻矮凳。

等御剑冲到霜华台,日头早已爬上飞檐,在青砖上拖出斜斜的光带。

秋安慈正在庭院里煮茶。雪尘剑横搁在石案,霜气凝成的冰蝶绕着茶壶翩跹。听见脚步声,她执壶的手腕顿了顿,滚水在瓷盏边缘溅出半圈涟漪。

“坐。”

顾衡盯着青石凳上凝着的薄霜,硬着头皮蹭过去。道袍下摆扫落几片松针,在寂静中发出细碎的响动。

秋安慈广袖轻扬,描着焦糖云纹的木托盘飘到案上,碗中米粥腾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眉眼。

“先吃。”

瓷勺磕在碗沿的脆响惊飞了冰蝶。顾衡舀了勺粥送进嘴里,熬化的米浆裹着赤灵宫朱果的酸甜,烫得他舌尖发麻。

余光瞥见秋安慈垂落的发丝,昨夜唇瓣擦过耳垂的触感突然复苏,惊得他手一抖,米粒洒在《离阳真经》卷轴上。

秋安慈伸手抹过溅湿的绢帛,霜月灵力将水渍冻成剔透的冰花。她今日换了支素银簪,发尾垂落的冰晶坠子随动作轻晃,在晨光里折出细碎的星芒。

“烛影双生剑契分阴阳二卷。”

秋安慈突然开口,雪尘剑的剑气在空中凝出两柄交错的长剑虚影,

“也就是《离阳真经》和《霜魄秘录》两卷。”

顾衡盯着虚影中纠缠的冰火龙纹,米粥的甜味在喉间凝成硬块。昨夜失控的剑气在丹田隐隐躁动,太华剑在鞘中发出清越的共鸣。

“烛火需依附实体燃烧,暗影仰赖光源成形。”

秋安慈剑尖点在虚影交汇处,冰火交织的光团炸开万千星屑,“若单人强修,烛炎焚尽经脉,影噬腐蚀神魂。”

霜气凝成的小人持剑起舞,左手的赤芒刚触及虚空就轰然炸裂。顾衡看着崩散的冰晶,突然想起神雕侠侣里的双剑合璧。

“这套剑法要斩的不是敌人。”

秋安慈广袖拂过石案,冰蝶衔着茶盏落在顾衡手边。

“是因果。”

茶汤表面浮着的雪菊突然沉底,映出顾衡怔忡的面容。霜月灵力在案面蜿蜒成河图洛书的纹路,烛火与暗影在卦象间此消彼长。

“当下与过往共鸣,才能劈开既定命数。”

秋安慈的指尖划过《霜魄秘录》玉简,冰魄灵力在简身凝出北斗七星的轨迹,“从今日起,每日酉时在此合练。”

檐角铜铃被山风撞得叮当乱响,惊碎了案上凝滞的光影。

顾衡盯着茶盏中晃动的倒影,恍惚间似见双剑纠缠的赤白流光。那些晦涩难懂的剑诀在识海中翻涌,竟比大观宗藏书阁最古旧的典籍还要玄奥几分。

秋安慈突然并指点在他眉心,霜月灵力如清泉灌顶:“静心。”

霜华台的日头西斜时,青石地上已凝了七重剑痕。

顾衡握着太华剑的手腕发颤,重剑尾端焦糖色剑穗被剑气绞得只剩半截丝绦,在暮色里飘得像团将熄的灰烬。

“阳炎灼云阙——”

秋安慈的雪尘剑倏然横挑,剑尖迸发的冰晶轨迹恰如新月垂钩。顾衡沉腰送腕,太华剑斜挑的金红气旋却歪了半寸,与霜月剑气撞出漫天星火。

两柄剑交错的刹那,残破的焦糖剑穗缠住了雪尘剑的坠子。顾衡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太华剑的剑柄险些磕上她腰间玉珏。

“气脉滞涩。”

秋安慈剑鞘轻点他后腰,霜气顺着督脉窜上天灵盖。顾衡激灵灵打个寒颤,重剑带起的罡风削落三丈外半截松枝。

暮色染红第九重云海时,秋安慈突然收剑入鞘。她指尖拂过太华剑穗上参差的焦痕,霜月灵力凝成冰刃,“唰”地削去烧焦的线头。

“重剑尤需沉心静气......”话音未落,剑穗最后两缕丝绦突然崩断,簌簌落在她雪白的靴面上。

顾衡讪笑着去捡,指尖刚触到丝线就被霜气冻住。

秋安慈广袖翻卷间,掌心托出枚羊脂玉平安符,符面刻的“慈”字映着晚霞,像抹化不开的胭脂。

“系上。”

玉符入手温润,顾衡摩挲着凹凸的纹路,忽然发现符角刻着微不可察的霜花纹——与秋安慈眼尾那点冰晶一模一样。

他解下太华剑残破的流苏,红绳穿过玉孔时,重剑突然嗡鸣震颤,冰火双色灵力顺着篆字游走如龙。

秋安慈并指抹过剑脊,霜月灵力在玉符表面凝出冰膜:“日月同辉讲求阴阳相济,明日若再让剑穗缠住我的发簪......”

雪尘剑的寒气冻住了后半句威胁。

残阳坠入云海的刹那,双剑再度出鞘。

烛龙衔日的金芒破开暮色,素娥揽月的冰轮碾碎流云。顾衡旋身递剑时,玉符撞在太华剑格上,溅起的火星映亮了秋安慈眼尾颤动的冰花。

“阴魄锁重楼!”

雪尘剑划出的冰轨突然拐了个弯,霜气缠上太华剑的赤芒。

两股灵力交汇处炸开漫天光雨,将霜华台照得恍如白昼。顾衡握剑的手背擦过秋安慈冰凉的指尖,玉符上的“慈”字突然泛起暖光,顺着剑柄蔓上心脉。

收势时太华剑的玉穗荡出半弧,恰巧勾住秋安慈垂落的发丝。

顾衡屏息去解,鼻尖萦绕的冷香混着朱果粥的甜味,激得丹田灵力如沸水翻腾。秋安慈忽然偏头,发丝扫过他腕间跳动的脉搏,玉符“叮”地撞上雪尘剑鞘。

“加练两个时辰。不要运气,只练剑招。”

秋安慈御剑而起的身形晃了晃,剑穗上的冰晶坠子缺了半片花瓣,“把《离阳真经》第三章抄二十遍。”

顾衡捏着那缕霜雪般的发丝,看天边流光消失在北斗星位。太华剑的玉符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像极了秋师姐耳后未化的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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