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第七棵老松树投下的阴影里,盯着石阶尽头那扇冰晶凝成的月洞门,已经围着树转了十几圈。
九霄剑上新换的剑穗被揪得绒毛乱翘,冰晶珠子磕在鞘身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极了昨夜秋安慈耳畔晃动的冰晶坠子。
“不就是亲了下耳朵……”
他摸出块杏仁酥咬得咔嚓作响,碎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在归元天那会儿,阿离喝醉了还咬过我脖子呢……”
话音未落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顾衡忽然想起来离荀安那边好像也没哄好,魔女发间银铃晃动的清音混着霜华台的雪粒,在耳膜上刮出冰火两重天的刺痛。
顾衡猛地灌了口冰露,寒意顺着喉管窜到丹田,激得混沌道体自发运转起来,右眼瞳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金纹。
从口袋里掏出个油亮的铜板,钱币边缘被摩挲得泛着乌光:“正面进去挨揍,反面回丹房装死。”
拇指抵着“太平通宝”的篆字,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实验室抛硬币决定吃泡面还是叫外卖的日子……
不过那时候最糟也只是吃到进了蟑螂的豆豉鲮鱼,哪像现在要在冰山美人的剑气和青梅魔女的银铃间走钢丝。
铜板弹向空中的刹那,松枝上的积雪突然簌簌坠落。
顾衡盯着钱币在空中划出的抛物线,恍惚看见剑桥的哥特式尖塔与牛津的穹顶在晨光中重叠。
那年他攥着两封offer蹲在泰晤士河边,往河里扔了十七块鹅卵石都没能决定是去牛津还是剑桥,最后是导师一通越洋电话把他骂回了现实。
“叮——”
铜板撞在青石阶上弹起半尺高,打着旋儿卡进砖缝的裂痕里。
竖立的钱币在风里微微发颤,“通宝”二字正对着月洞门上流转的霜纹,活像秋安慈抿成直线的唇角。
“立起来了?!”
顾衡蹲下身,剑鞘磕在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天道这是要逼死强迫症啊......”
他伸指戳了戳铜板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上午秋安慈被亲后泛红的耳垂。在那个瞬间的师姐不似平日冷若冰霜,倒像是三月的冰湖裂开道缝隙,露出底下粼粼的春水。
山风卷着碎雪灌进后颈,他好像听见银铃晃动的清音。右手无意识摸向腰间香囊,离荀安绣的银铃纹已经被星沙磨得发白。
魔女醉酒时趴在他背上撒娇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温热吐息混着离魂香萦绕在鼻尖:“阿衡要是敢对那冰山动心,我就把大观宗的酒窖都炼成醋坛子......”
“造孽啊......”
顾衡把脸埋进掌心,混沌道体的两股灵力在经脉里乱窜。
昨夜双剑失控的冰火剑气还隐隐作痛,此刻丹田更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捧着《大观心经》说要坦荡,一个举着《离魂引》嚷着快逃。
他摸出根糖葫芦叼在嘴里,酸甜的山楂裹着冰晶糖衣,在齿间碎成细小的琉璃渣。
这是刚才被上官鹤情从膳堂拖出来时特意拿的一根,糖衣上还凝着漂亮的雪花纹。顾衡盯着糖衣在晨光中折射出的七彩光晕,像是给霜华台的雾气都染上了蜜糖色……
“顾衡。”
清冷的嗓音惊得他差点咬断竹签。
月洞门上的霜纹涟漪般漾开,秋安慈提着雪尘剑立在阶前,发间歪斜的木簪在晨光中流转着焦糖色暖意。
她今日换了身月白云纹广袖袍,袖口银线绣的寒梅沾着未化的雪粒,随着呼吸起伏泛着细碎的银光。
“进来吧,外面冷。”
雪尘剑的剑穗扫过青石板,冻住几片打着旋儿下落的枯叶。秋安慈转身时广袖翻卷如流云,发尾扫过顾衡昨夜亲吻的位置,冰晶坠子撞出清越的响动。
顾衡盯着师姐后颈碎发下若隐若现的红痕,突然觉得嘴里化开的糖浆甜得发苦。
他抬脚碾碎青砖缝里的铜板,硌脚的碎银渣混着糖葫芦的竹签,在雪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怂”字。
顾衡踩着碎雪挪进霜华台时,靴底粘着的糖渣在玉砖上印出两行黏糊糊的脚印。他盯着秋安慈端坐青玉案前的背影,忽然觉得昨夜被冻僵的右臂又开始隐隐作痛。
案头香炉腾起袅袅青烟,秋安慈执笔的手腕稳如寒潭冻玉,笔尖落下的墨痕却洇开小片涟漪,那首《正气歌》已是被她完整的誊抄了一遍。
“杵在那干什么?”秋安慈突然搁笔,冻着朱砂的砚台发出清脆磕碰声。
起身时广袖带翻半盏凉透的雪水,浸湿的宣纸上浮起冰晶纹路,“今早你说要练左手剑法。”
顾衡僵在原地,准备好的说辞全被寒气冻在舌尖。他眼睁睁看着师姐从书架顶层取下一卷泛黄绢帛,霜月诀的灵力震开捆绳时,冰晶簌簌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砖上。
“接着。”
绢帛裹着寒气扑面而来,顾衡手忙脚乱接住时,九霄剑的剑穗缠上了案角的青瓷花瓶。
垂眼看清封皮上《离阳真经》四个古篆,喉间突然泛起糖葫芦残留的酸涩。
秋安慈的指尖拂过书架上另一卷玄色玉简,冰魄灵力在简身凝出《霜魄秘录》的篆文:“烛影双生剑契分两卷,你练离阳真经的‘烛篇’,我修霜魄秘录的‘影篇’。”
转身时秋安慈发间木簪擦过顾衡肩头,焦糖云纹在晨光里晃出细碎金芒。
顾衡摩挲着绢帛边缘的火焰纹,昨夜失控的冰火剑气在丹田隐隐躁动,太华剑在鞘中发出共鸣的清吟。
“烛影照形,双生同契。”
秋安慈的雪尘剑突然出鞘半寸,霜气在空中凝出两柄交错的长剑虚影,“待你筑基圆满,双剑合璧时可破元婴修士的护体罡气。”
顾衡盯着虚影中纠缠的冰火龙纹,忽然想起星坠秘境里撕开虺皇光膜的那一剑。他张了张嘴,舌尖还残留着糖衣的甜味,却在对上秋安慈清凌凌的眸子时哑了火。
在秋师姐面前,顾衡几乎丧失了开口的勇气。
霜华台的夜霜漫过青玉案,将两人衣摆冻在一处。秋安慈忽然划过《离阳真经》封皮,篆文腾起三尺赤芒:“左手剑讲究离火入脉,你且运转大观心经第三重......”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衡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耳垂,那里还残留着被霜花灼痛的错觉。
早上失控俯身时的温热吐息,此刻化作万千冰针刺入经脉,激得混沌道体在丹田疯狂运转。
“师姐。”他忽然抓住秋安慈缩回的广袖,冰蚕丝料在掌心沁出寒意,“我......”
窗外突然传来灵鹤清唳,惊得案头香炉青烟乱颤。秋安慈抽回衣袖的力道带着霜月诀的凛冽,冻在顾衡腕间的冰晶却薄如蝉翼。
“明天的早课不要迟到。”
她转身拂开月洞门前的霜帘,雪尘剑的剑气在地面刻下三十六道冰痕,“烛影无双剑契需双方同时运功才能修炼。”
顾衡抱着《离阳真经》僵在原地,看着秋安慈御剑化作天边流光。
案上未干的墨迹突然泛起赤金光芒,他低头发现秋安慈写的“影”字最后一笔拖出细长冰纹,而自己袖口蹭到的朱砂无意间在纸角洇开半轮赤焰。
冰晶与火痕竟在宣纸上咬合成阴阳鱼,焦糊的纸缘恰似太极图外环绕的星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