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真正见过巨龙,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对圣约的笃信,圣约上说死灵术是邪恶的,那死灵术就是邪恶的,最好连这个词也不要提及,但这仅限于公国的繁华地带,至于人迹罕至的沃克尔山脉,没人在乎这些。
比起那一年没来过几次的传教士,这里的人还是更愿意亲近山上的巫医,至少...巫医能治病,还能让死去人暂时活过来,让他们再听听亲人的声音,说完没来得及说出的话...
阿尔斯就是其中一个巫医,村民们看病时都这么叫他,而施展死灵术时,会改口叫他大师。大师到底是大师,施展死灵术的费用,可比看病贵了许多,这倒不是因为死灵术施展起来有多么麻烦复杂,而是因为一个单纯的原因——阿尔斯会犯恶心。
死者的身体并不好用,哪怕只是刚去世几天的人,其身体内里也满是一股难闻的味道,阿尔斯总能从死者自己的鼻孔里闻见那股味道,那味道直冲腐化的脑子,让他晕的想吐...可这毕竟是他的工作,他还是会强忍着那股胃里的冲动,用腐坏的喉咙说出村民们想听的话,从流脓的眼睛里挤出一两滴液体...
“罗杰斯.特纳,我的长子,分得田地。”
“法斯特.特纳,我的次子,分得牛羊。”
“蜜尔娜.特纳,我的女儿,分得石屋。”
阿尔斯用脸上的破洞代替酒窝,对老人的后裔说出遗嘱里的话——羊皮纸上的墨迹能伪造,但死人不会说谎。
儿女们结束了争执,重归于好。
阿尔斯结束了工作,直挺挺地往土坑里一摔,安详的闭上了眼,合起满是泥土的嘴巴,灵魂出窍,回到自己端坐在一旁的身体里。他终于可以在自家的院子里吐一顿。
...
圣女的尸体还很新鲜,阿尔斯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只是死者的肌肉有些僵硬,让她有些站不稳。
她只能裹着毯子,靠在门边上,简单看了眼雨里高大的影子,垂下眼眸,脚下已经有些发抖。
“我扶你。”
莱茵不知何时到了门口,一双大手隔着毯子抱住她。
“只是有些不习惯,刚开始都会这样。”
阿尔斯想把勇者推开,可她实在没力气,只能在勇者的臂弯下回到屋内,靠在椅子上,用毯子把自己过得严严实实。
这是他第一次附身少女的身体。
无论是音调高了一个八度的嗓音,还是无可遮蔽的肌肤,都让她有些不敢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毫无保留...
“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我得先问问你,是否介意让她穿我的衣服。”
“...”
莱茵看了她一眼,“没问题。”
阿尔斯点点头,起身要去里屋,却被莱茵拦住:“我去帮你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莱茵就已经摸到了房门。
“有禁制...别..!”
她想大喊,可声音实在不大,脚下刚迈出去一步,就跌回了椅子上。
“...”
莱茵没说话,摸着门把手,掌心符文闪动,禁制便如同不存在一般,乖乖让门打开了。
阿尔斯这才想起禁魔术——历代勇者特有的法术,就像是天选的宠儿,也像是法皇的弃子,勇者能用的法术很少,相对的,也对大多数法术免疫。
莱茵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我不看你。”
他递去衣服,背过身,站在窗前看雨。
“...”
阿尔斯对他这种随便翻别人衣柜的行为无话可说,可她确实又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才走到门口已经用光了这具身体里残存力气,而她又不想被勇者抱到里屋里去...
真该死,明明只是想尽量避免肢体接触的...
胡思乱想着,她把明显大了一号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不过那到底是自己的衣服,穿起来也并不觉得不习惯,只是裤脚和袖口都有些大,手掌缩在袖口里,脚掌被裤脚盖住,圆润的脚趾露出来半截,领口也空荡荡的,烛光给胸口抹上一层阴影。
“好了。”
“...”
她唤了一句,莱茵才扭过头来,看她靠在椅子上,金发垂到地面,微微愣神。
“我有个问题,”莱茵犹豫了一下,“没有力气的话,能通过吃东西补充体力么?”
“...”
死人的身体功能早都停止了,还能站起来走路已经是个奇迹,怎会有人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勇者高大的就像是一颗树,就连脑袋也是木头做的。
阿尔斯在心里骂了莱茵一句,但她嘴上还是解释道:“随着时间推移,身体的功能会逐渐丧失,味觉,触觉...五感,可我的灵魂能为身体缺失的功能提供补偿,所以我能看见也能听见,相应的,也会提供行动的需要能量,所以我不用吃东西,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明白了。”
勇者认真听着,点点头,一点也不为自己刚才的愚蠢害臊。
过了一会儿。
“适应需要多久?”他问。
“她刚死没多久,我会适应的很快,也就一到两根蜡烛的时间。”阿尔斯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苍白的肌肤上,一道乌黑的磨痕清晰可见。
“勇者大人,有检查过你爱人的身体吗?”她将手举起来,晃了晃。
“简单看过,”莱茵说,“她的双手被绑过,那是绳子勒出的淤血,至于身体的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的痕迹。”
“你不清楚她的死因,所以才找上我。”
“没错。”
“...”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蜡烛悄然灭了一根,房间暗了一些。
“能想起来么?”莱茵问。
“死者的记忆都是罐子摔破后的碎片,我只能想起来一些...忏悔室很黑,没有人,也没有光,只有一根凳子...坐了很久,感觉坐了很久,也没有人来...很安静。”
阿尔斯闭上眼,努力寻找着记忆碎片,可实在想不起更多的信息。
“她当时,害怕吗?”莱茵忽然认真看向她。
“...”
阿尔斯愣了愣,沉思一会儿,抬眸和莱茵上视线,“怕,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