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婆婆今天也躺在树下的藤椅里晒着太阳,蒲扇搭在胸口轻轻摇晃,那只黑猫蜷缩在她脚边慵懒的打着哈欠。
门外收废品的吆喝声由远及近,巷尾飘来的炊烟子啊阳光下呈现出淡青色经络状,自行车咕噜噜的碾过青砖,城北旧巷里总是这样充满生活气息。
白灵无意识的摆弄着手边一整盒美甲亮片,不知怎么的,那股雪松独有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腔里,久久不能散去。
还好没被许之认出来……
可是本应该庆幸的事情,到了白灵心里却忽然变得有些酸涩。
她害怕被许之认出来,又害怕许之认不出来。
当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害怕哪个结局时生活总会帮你做出选择,然后你就会去想另一个结局会是怎么样的……
“喂!回神啦!”关青的手在白灵面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思绪。
“让你来打工还债,你给我在这儿摸鱼!”
“啊啊!抱歉!”白灵赶忙回神开始整理盒子里的美甲亮片,今天刚开完班会也没有其他事情,白灵正好可以来美容院替关青打白工。
关青点起一块沉香,青烟逐渐飘到头顶风铃上。
“今晚是满月,记得控制着点妖力别让它暴走了。”关青熄灭了火柴,又扭头看向白灵:“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就是……”白灵停顿了一下“昨天晚上跟那个怨妖打了一架,我觉得那时候,我好像变得不像我了。”
回想起昨晚与那只不知名的怨妖交手的时候,关青教她的那个技巧确实好用,甚至可以在镇妖司眼皮子底下躲过妖气检测。
但她好像变得不像她自己了,她变得兴奋好战,完全忘记了初次战斗的胆怯与慌乱,表现的就好像是历经百战的老手一样,甚至只依靠本能就能模仿出游戏中那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里的招式。
虽然这其实并不是她刚刚在想的事情。
“妖力躁动会引发激素不正常分泌,妖也是生物情绪当然会受到激素影响。”关青若无其事的合上了手中的火柴盒“习惯习惯就好……”
“不对!昨晚我不是让你早点走的吗?!”
关青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啪的一下把火柴盒拍在白灵面前,可怜的火柴盒受了无妄之灾,防火涂层被拍出裂纹。
白灵讪讪的挠了挠脸“我这不是怕它大开杀戒嘛,那里那么多人……”
“那是镇妖司该考虑的,关你什么事?!”关青掐住白灵的小脸:“是不是遇到镇妖司了?!”
“嗯……”
“所以你刚刚想的其实也是镇妖司的事情?”
“嗯……”
白灵的脸颊被她掐的生疼,瓮声瓮气的回答。
“说了遇到镇妖司就跑!为什么不听!”
关青没好气的拿老烟枪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在她眉心留下一个显眼的红印子。
“我这不是没事嘛……”
白灵捂着额头,泪眼汪汪的狡辩。
“看来不跟你讲清楚你早晚有一天会死在镇妖司手里……”关青叹了口气,老烟枪的铜管嗑在桌面上:“跟我来。”
关青转身走向里屋,高跟鞋撞击木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灵随着她走到了一扇雕刻着槐花的木门前,木门吱呀的被打开,门轴里钻出无数槐花瓣,在空中漂浮着拼成九宫八卦的图案。
店内空间忽然开始变化,木质楼梯层层退去,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栏纵横交错,展现出一个远比这栋房子巨大的空间。
无数雕刻着槐花的木门纵横排列,每一张门里都传出嘈杂的声响,那是又像笑又像哭的声音。
木质地板无限延伸,似乎已经延伸到了世界尽头,而在白灵面前,一个巨大的牌楼忽然拔地而起,牌楼石柱表面浮凸的兽纹突然转动眼珠,青砖缝隙渗出白雾。
那股白雾从牌楼中蔓延出来让人看不清对面的世界,只有昏黄的灯火和嘈杂的人声从薄雾中传出。
白灵随着关青一同踏入薄雾之中,穿过薄雾的刹那,一股混杂着槐花香味的浓郁妖气扑面而来。
皮肤下妖力不由自主的开始涌动,心跳频率逐渐下降,新生的鳞片如同雨后春笋般爬上皮肤,尽情舒张着呼吸妖力。
转瞬之间白灵便已经转化为蛇妖形态。
薄雾散去,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现在明明是中午,可是面前这条颇为古风的街道却被夜色笼罩。
卖糖画的狐妖老板看见她们便收起三条尾巴,铜锅里熬煮的麦芽糖泛起靛蓝色涟漪。
挂在小摊一角的竹骨灯笼摇摇晃晃,烛火在琉璃罩里晃出昏黄的光源,为这条街道铺上了诡异的温暖气息。
几只矮小的身影从脚边跑过,带起一串银铃般独属于小孩子的笑声。
白灵忽然觉得有个小东西撞到了自己的小腿,低头一看是一只小狸猫,那团毛球抖着赤褐色耳朵仰头,捂着鼻子泪眼汪汪,看起来就像是跑动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的小孩子。
“这是……”
白灵扭头看向身边的关青,此时的她耳边出现了几束青色的羽毛,月白色旗袍下生出艳丽的尾羽拖扫在地面上。
“这里是临安的妖市。”关青的老烟枪中冒出几丝青烟。
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糖果递给那只抱着鼻子哭的小狸猫,那只小狸猫抱着糖果破涕为笑,眼神中闪动着小孩子般狡黠的光泽,一转眼就跟着那几个朋友们跑进了小摊缝隙之间的黑暗中。
“每月望夜所有古妖都会来到妖市。”
关青扭头看向白灵,嘴角弯起妩媚的弧度。
“为什么?”
白灵看着那一轮硕大的月盘,怔怔发问。
“妖类的妖力强度跟月亮有关系。”关青尾羽扫过青砖铺就的地面:“望月也就是满月夜,妖类的妖力会不受控制的躁动,类似月球潮汐作用。”
“控制不住妖力的古妖们就会来这里暂时躲避,免得被镇妖司监测到。”
“那怨妖呢?它们不会来这里吗?”
“怨妖和古妖不一样,如果说古妖是诞生于天地,那么怨妖就是诞生于人类。”关青带着白灵穿过摊位之间的狭小路径,与来往的古妖们摩肩擦踵:“那种妖只剩下怨念和攻击性,无法交流无法管理,但说到底也是我们的同类。”
“妖类自古以来都是隐藏在人类社会之下的边缘群体,若是相安无事倒还好,但总会有怨妖诞生挑起人与妖的冲突。”关青与路边的一个猫妖摊贩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那些家伙交给镇妖司处理也好,但是在他们镇妖司眼里古妖和怨妖可没有区别。”
“只要是妖他们就会动手。”
两人路过一个摊位,狼妖摊主抖动着一对狼耳丢给白灵一颗苹果。
“收下吧,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白灵捧着苹果讪讪的跟那个狼妖摊主点头致谢,狼妖脸上浮现出不应该出现在那张狼脸上的憨厚笑容。
两人穿过了热闹的集市区,踏过了横在河面上的小桥,月光在大理石栏杆上留下汉白玉般的色泽。
溪水潺潺热闹远去,亭台楼阁逐渐被她们抛在身后。
“到了。”关青淡淡的说道。
月光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留下冻霜,道路的尽头一颗参天槐树正背靠月亮,洁白的槐花瓣在月轮中随风飘散,铺满花瓣的树脚下,一望无际的墓碑蔓延到了天边。
“这里是……”
白灵被眼前的景色震慑住了,她从未见过这种地方。
美丽?
震撼?
不,更加准确的形容词应该是寂寥。
“墓地,这里躺着我的老朋友们。”
关青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惆怅。
“是镇妖司吗?”
“从唐朝镇妖司成立开始到现在,那帮老朋友们全都躺在这里了。”
月光洒在关青的脸上,为她耳后的青色羽毛染上了一抹月白。
“我不希望有哪一天我会在这里为你立起一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