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枚铜钱嵌进罗盘裂隙时,他猛然呕出口黑血,指尖痉挛着抠进青砖缝。星宿投影在天幕诡谲扭动,映得他面色惨如金纸。
青玉案上的星轨沙漏早已停滞,细沙凝成扭曲的漩涡。他抬手抹去额前冷汗,腕间浮现的暗纹一闪而逝。
前些日子强行推演的反噬仍在经脉中灼烧,仿佛有无数星蚀虫啃噬灵台。
“贪狼泣血,破军倒悬……”
萧断云盯着卦象喃喃,广袖拂过案上残局,星沙凝成的“大凶”二字被碾成齑粉。
门外适时响起三声叩击,节奏轻得像飘落的星屑。
迅速将染血的帕子塞入袖中,月白长衫的褶皱尚未抚平,陆知微已倚着门框打量满地狼藉。
阁主腕间的七枚铜钱叮当作响,朱砂痣在烛火中妖异一闪:“又偷练窥天瞳?”
“弟子愚钝,总要多费些功夫。”
萧断云垂眸斟茶,氤氲水汽掩住眸中暗芒。
铜炉腾起的青烟在空中凝成顾衡的虚影,红线自他腕骨缠向天穹,末端分岔没入锁天阁与大观宗的方位。
陆知微屈指弹散烟雾:“你觉得此人如何?”
“命犯桃花,情丝缠劫。”
萧断云将碎成两半的罗盘收入袖中,金属边缘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看似多情……”
顿了顿,眼前闪过苏星遥被顾衡揽腰疾退的画面:
“实则最是无情。”
他得出了和当日陆知微一样的结论。
檐角铜铃忽地乱响,陆知微广袖扫过案上茶渍,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晕开的茶水恰巧组成一个“观字”:“多情未必真无情。”
陆知微盯着青年骤然绷紧的肩线,“当年你拜师时,星轨可比这乱多了。”
萧断云指节捏得发白。当他跪在锁天阁山门时,陆知微也曾用这般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
“去大观宗待几日如何?”
陆知微突然将染血的推演簿拍在案上,“跟那位顾师侄……多亲近亲近。”
茶盏在青砖磕出脆响。萧断云起身时带翻半卷星图,泛黄的纸页上还留着初代阁主批注的“苍墟之厄”。
“锁天阁正值多事之秋,恕难从命。”
萧断云指尖抚过窗棂裂缝,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星蚀污染的焦痕,“况且苏师姐与顾衡……”
话未说完,陆知微已拂袖震开木门。
夜风灌入室内,将案头《天机不可泄》的书页吹得哗啦作响。
“罢了。”
阁主的声音混在铜铃声中,“机缘这东西,强求不得。”
待那道青衫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萧断云忽然捏紧袖中玉简。传讯符上浮动的星纹裂成蛛网,映得他眸中光影明灭不定。
玉粉簌簌落下时,隐约显出半句“星轨异变”的残迹,被他广袖卷起的罡风搅散。
萧断云无意识摩挲着罗盘碎片,那是拜师时陆知微所赠。他猛地攥紧碎片,刺痛感让他想起昨夜推演时窥见的天机:星宿阵中央,缠着一缕不属于锁天阁的因果线。
廊外浑天仪发出沉闷嗡鸣,萧断云倚着冰凉的青玉柱闭目调息。
那些在秘境中撞见的画面挥之不去:苏星遥被顾衡护在怀中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师尊从星蚀兽口下救出自己时的光景……
陆知微踩着星沙凝成的卦象缓步而行,袖中铜钱叮当撞出个残缺的“离”字。
他望着苏星遥紧闭的房门苦笑,眼前浮现少女捧着食盒偷笑的画面——那丫头昨日特意换了新簪子,也不知是在迎接哪位贵客。
廊下铜镜映出他鬓角新添的白发。几天前苏星遥央求他修补碎星簪时,发间还别着他亲手雕的木簪子。
如今那支丑兮兮的簪子,早被顾衡送的朱雀纹银簪取代了。
“养了十八年的白菜啊……”
他对着虚空轻叹,仿佛看见银铃缠上星盘的红线,“还不如让猪拱了锁天阁的浑天仪。”
夜风卷着这句话飘进云海,惊得巡山灵鹤险些撞歪二十八宿阵眼。
陆知微袖中罗盘忽地嗡鸣,映出苏星遥与顾衡在秘境中十指相扣的残影。
他黑着脸掐灭画面,反手在苏星遥房门前布下三重静心阵,连窗缝都贴满“清心寡欲符”——虽然知道拦不住那丫头,但至少能膈应那小子三天。
——
星坠秘境深处,顾衡攥着苏星遥的袖口在星沙中深一脚浅一脚跋涉。
少女的盲杖早被虺皇触须绞碎,此刻只能攥紧他后腰衣料,掌心沁出的冷汗把布料浸出两枚月牙形水痕。
“喂。”
顾衡突然驻足,险些让苏星遥撞上他后背,“出去后嘴可得严实点。”
他屈指弹飞黏在衣摆的星蚀黏液,冰碴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万一我身份暴露——”
苏星遥摸索着拽住他腰带往右挪了半步,避开头顶坠落的星辰残骸:“顾师兄这话说反了。”
盲眼转向虚空某处,发间碎星簪只剩半截银链晃荡,“若被人发现锁天阁天机使与归元天暗子同入秘境……”
指尖突然戳中顾衡心口,“我这‘通敌’罪名,怕是比你的‘卧底’罪名更难洗。”
顾衡被她戳得踉跄,反手扣住她手腕往身侧一拽。少女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鼻尖蹭到太华剑冰凉的剑穗。
远处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震得她耳尖发麻。
“成交。”
顾衡松开手时,指尖无意擦过她腕间。
苏星遥迅速将手缩回袖中,仿佛被那缕混沌气息烫着了。
传送阵白光消散时,苏星遥还攥着顾衡半片衣角。锁天阁的晨雾沾湿她破碎的裙裾,星沙从袖口漏出来,在青砖上拼出歪扭的“归”字。
“要不再留三日?”
她松开手,指尖无意识摩挲残存的衣料纹路,“二十八宿阵的反噬之气尚未除尽……”
顾衡正弯腰拍打袍角星尘,闻言差点把太华剑插进脚背:“可别!再待下去你们阁主怕是要给我下红鸾煞。”
瞥见苏星遥空荡荡的腰间——原本挂星盘的位置只剩半截银链,“倒是你,法器尽毁还敢乱跑?”
苏星遥的盲眼转向大观宗方位,晨风掀起她覆眼的鲛绡:“顾师兄急着回去,是怕秋师姐的霜月诀冻坏药园新栽的九叶莲吧?”
顾衡系剑穗的手一抖,赤色流苏缠成了死结。佯装低头整理佩剑,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胡扯!我是惦记着膳堂王婶的炭烤灵雉……”
话音未落已御剑而起,九霄剑的赤芒在天际拖出狼狈的尾迹。
锁天阁主殿
陆知微捏着裂成八瓣的茶盏,星辉在指缝间凝成顾衡御剑远去的残影。“跑了?”
他甩袖震散画面,案上《清心咒》抄本哗啦啦翻到末页,“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别在他剑穗上?”
苏星遥摸着殿柱浮雕的奎木狼星宿,慢吞吞往门口挪:“他说大观宗的荷花池该换水了……”
“荷花池?”
“他当自己是锦鲤精转世?”
陆知微的罗盘突然指向少女发间,“你这新簪子倒别致,朱雀衔南斗——大观宗穷得连个正经炼器师都请不起?”
苏星遥的盲眼精准“望”向阁主抽搐的嘴角:“总比师傅的木雕麻雀强些……”
陆知微被噎得朱砂痣都在跳,广袖扫过案上茶具,青铜浑天仪突然转向暴雨预警的卦象。
“从今日起闭关三日!”
阁主指着少女沾满星沙的绣鞋,“锁天阁第三百二十条门规——左脚先进门者,禁足!”
苏星遥抬起右脚晃了晃,鞋尖星沙簌簌落下:“师尊,我两只脚都在门槛外。”
而且她怎么记得,锁天阁的门规拢共只有三百一十九条来着……
“那就再加一条!”
陆知微甩出捆仙索将人卷进偏殿,“星盘尽毁还敢顶嘴,把《天机不可泄》抄三百遍!”
殿门轰然闭合时,陆知微望着苏星遥离去的背影,隐约传来阁主的嘀咕:“秋安慈有什么好……我们家星遥还会算双修生辰八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