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冷若冰霜的师姐今日格外阴沉，剑穗缠着的赤焰符烧得噼啪作响，倒像是要把整片林子点了。
“顾师弟可算舍得回来了？”
上官鹤情突然拔剑削断半截松枝，火星溅在顾衡靴尖，“霜华台的冰魄兰都结了三轮花苞，不知道的还以为锁天阁的星宿阵要布上百年呢。”
“哪有那么夸张……”
顾衡挠头，他记得冰魄兰即使在灵气的催发下花期也不会这么短。
秦晚舟从树后探出脑袋，冲他挤眉弄眼：“师兄回来得正好！膳堂新蒸了桂花糕......”
话没说完就被上官鹤情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秦师妹这话说的，”
“人家在锁天阁有星沙点心吃，哪瞧得上咱们的粗茶淡饭？”
上官鹤情故意用剑尖挑起块青石掷向山道，碎石滚落的声音惊起一群灵雀。
顾衡摸着乾坤袋里温热的食盒，苦笑道：“上官师姐教训的是。这几日替陆阁主校准星轨阵，倒把霜华台的雪景给耽搁了。”
边说边掏出个油纸包递过去，“师姐尝尝？今早刚烤的杏仁酥。”
上官鹤情广袖一拂，油纸包稳稳落在秦晚舟怀里：“秋师姐这几日巡山格外勤快，连膳堂王婶都看出不对劲。某些人要是再晚回来半日，霜华台的雪怕是能把整座山门埋了。”
她突然俯身逼近顾衡，焚天剑的煞气灼得他睫毛发颤，扯着他的耳朵轻轻开口：“再敢让那瞎子教你写字，当心我烧了锁天阁的破星盘！”
秦晚舟叼着杏仁酥含混不清地打圆场：“秋师姐就是嘴硬心软，昨夜还偷偷给顾师兄补袍子呢......”
话音未落就被上官鹤情拎着后领拖走，远远传来小师妹的哀嚎：“师兄记得把食盒捂热啊！”
霜华台的雪比往日厚了不少。
秋安慈正在案前誊写剑诀，雪尘剑搁在砚台旁，剑穗上坠着的冰晶沾了墨迹。
听见脚步声，她悬腕的笔尖顿了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成黑斑。
“师姐誊些什么？”
顾衡凑到案边，袖口还沾着灶房的柴火味，“你前些天教我的雪影无痕剑法，我刚悟出新变式......”
秋安慈突然起身去取书架顶层的剑谱，月白广袖扫过砚台，墨汁溅在顾衡衣摆。对顾衡的到来恍若未见，指尖拂过书脊时，冰霜顺着檀木架爬上《大观心经》的玉简。
顾衡摸出食盒搁在案头，掀开棉布时焦糖香气混着奶香漫开：“用霜华台的雪水打的蛋白，师姐尝尝可还蓬松？”
秋安慈的睫毛颤了颤，雪尘剑突然出鞘半寸，霜气在舒芙蕾表面凝成薄冰。
顾衡眼疾手快握住她执剑的手，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腕骨：“火候稍欠了些，下回定烤得更......”
“松手。”
秋安慈挣了挣，太华剑的剑穗却缠上她指尖。
顾衡趁机舀了勺舒芙蕾递到她唇边，焦糖在瓷勺上颤巍巍地晃：“再不吃该塌了。”
秋安慈盯着糕点表面将化未化的糖霜，转身去沏茶，茶盏磕在青玉案上溅出半圈水痕：“锁天阁的茶点想必更合口味。”
顾衡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虚虚搭在她肩头：“他们的月饼硌牙，哪有师姐煮的雪水清甜？”
热气呵在她耳畔，趁她分神时飞快咬了口舒芙蕾，奶油沾在唇角：“火候过了，要不我再去烤一炉？”
秋安慈被他闹得没法，勉强咬了一小口。绵软的蛋糕在舌尖化开，甜味却堵在喉间。她盯着顾衡袖口沾的面粉，突然道：“二十八宿阵调得如何？”
“无非是帮着算些星辰轨迹。”
顾衡把玩着她垂落的发丝，没敢对秋安慈说溟蚀虺皇的事，“倒是苏姑娘总念叨师姐的霜月诀精妙，说下回来讨教......”
不好！说错话了！
秋安慈霍然起身，雪尘剑带起的霜花扑了顾衡满脸。抓起剑谱往外走，发间冰晶簪闪过寒光：“我要去巡山了。”
顾衡握住她的手腕，从乾坤袋摸出支木簪：“路上刻的小玩意，想着师姐束发用......”
话没说完就被剑鞘拍开手背，簪子掉进雪堆里。
秋安慈御剑而起的身形突然停滞。雪尘剑凌空画了个半弧，霜气卷着木簪又飞回她掌心。指尖摩挲过簪尾焦糖色的云纹时，霜华台的积雪悄然薄了半寸。
“雕工粗陋。”
她将木簪别进发间，冰晶坠子撞得叮咚作响。
顾衡盯着她发梢晃动的冰珠，那点焦糖色在雪光里洇开暖意：“那下回我用星沙描个端正的......”
秋安慈剑穗扫过他鼻尖，狠剐了他一眼，霜月诀凝成的冰晶簌簌落满肩头。
雪尘剑破空而去的刹那，顾衡看见她耳后未化的雪水，正顺着木簪的云纹往下淌。
顾衡掸去肩头冰晶，俯身去看案上墨迹。出乎他意料的是，秋安慈誊写的并不是什么剑诀，而是他上次被秋安慈要求练字时写的《正气歌》。
宣纸上“天地有正气”五个字力透纸背，倒是比自己那手狗爬字强了十倍。
“文丞相啊文丞相……”
顾衡蘸着化开的墨汁在空白处画了只缩头乌龟，“没想到千年后还要借你正气哄姑娘。”
霜华台的雪忽然簌簌作响。
顾衡翻出冰玉碗，将用灵露泡的糯米揉成团，把霜气凝成冰案，裹着雪媚娘的皮子在月光下透如蝉翼。
红豆沙里掺了赤灵宫的朱果蜜，乳酪则是刚刚去灵兽园现挤的云纹鹿奶。
秋安慈踏雪归来时，正看见顾衡用剑尖雕冰花。六棱冰晶托着雪媚娘，内馅的浅粉透过薄皮，像是把晚霞揉进了云絮里。
“这叫‘冰肌玉骨映丹心’。”
顾衡献宝似的捧到她跟前，鹿奶香混着朱果甜味直往人鼻尖钻，“要趁着凉吃，里头的流心才不会化。”
秋安慈捏着冰晶盏，指尖被寒气激得泛红。咬破外皮的刹那，绵密的红豆沙裹着香浓乳酪在舌尖化开，q弹的冰皮裹着清甜，像是咬住了三月枝头第一簇绽放的桃花。
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盯着顾衡的眼睛：
“筑基中期？”
秋安慈突然抬眸，霜月诀的寒气在雪媚娘表面凝出冰纹，“上次闭关时才初期。”
顾衡正偷摸她剑穗上的冰珠子，闻言笑道：“在锁天阁推演星轨时有所感悟，离后期也就差层窗户纸。”
说着并指为剑，太华剑气在虚空划出阴阳鱼，雪尘剑的冰晶自发与之共鸣。
秋安慈突然将剩下半块雪媚娘塞进他嘴里。
顾衡被冰得直抽气，却见师姐手指点在他丹田：“今夜子时来后山寒潭。”
雪尘剑归鞘时震落檐上积雪，盖住了她唇角未散的笑意，“给你讲讲何为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