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着旋身后撤的间隙，余光瞥见苏星遥被触须勒出淤青的脖颈，盲眼少女正覆眼的鲛绡早已被黏液腐蚀得残破不堪，露出泛红的眼尾。
“离魂引……”
这个念头像根毒刺扎进识海，他险些被横扫的触须削去半边肩膀。
记忆突然被扯回归元天血狱。
魔尊离恨天的玄铁重靴碾着他右肩，黑袍上的金纹恶蛟在烛火中游动：“若在外头用了离魂引，本尊就亲自剜了你的道骨。”
那双猩红的瞳孔映着他惨白的脸，“记住，活着的暗子才有价值。”
太华剑的冰霜在祭坛表面拖出凌乱划痕，顾衡深吸一口气。
暴露身份意味着潜伏尽毁，甚至可能牵连大观宗同门。
可若不用那招……
“小心！”
苏星遥突然撞开他，少女后背着地滑出三丈远，鲛绡下渗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顾衡表情凝重，他看见苏星遥摸索着去抓星盘残片时，指尖在黏液里烫出焦糊的白烟；看见她盲眼映着漫天坠落的星辰碎屑，唇角还挂着自嘲的苦笑。
他长叹一口气。
“罢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
混沌道体在生死关头疯狂运转，右眼金纹蔓至太阳穴，封印解除的刹那，银色魔纹顺着腕骨爬上脖颈。
“苏姑娘，”
他咽下喉间血沫，突然抓住少女冰凉的手腕，“其实我是……”
“归元天的暗子，对吧？”
苏星遥的盲眼转向他剧烈跳动的颈侧血管，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星屑，“从你踏入锁天阁山门那刻，二十八宿阵就映出了因果线。”
顾衡瞳孔骤缩，九霄剑险些脱手：“那你为何……”
“因为你的因果线缠着锁天阁的命脉。”
苏星遥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破碎的星盘虚影在两人之间凝聚。
“现在，我们是命运共同体了。”
虺皇的触须撕裂冰盾，黏液如暴雨倾泻而下。顾衡的太华剑横劈出一道冰墙，霜纹却被腐蚀得滋滋作响：“离魂引的招式，你从哪知道的？”
“天机使的眼睛瞎了，耳朵可没聋。”
少女拽着他衣襟借力起身，发间碎星簪突然迸出七道银链，将袭来的触须暂时钉在半空。
“三年前推演苍墟海异动时，我截获过类似的声纹，和归元天弟子交手时类似声音。”
顾衡咬牙扯下腰间香囊，离荀安亲手绣的银铃纹在黏液侵蚀下泛着幽光：“手给我！”
苏星遥的指尖刚触及他掌心，磅礴魔气便顺着经脉灌入星盘虚影。破碎的鎏金光晕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星轨，竟与离魂引的符文完美嵌合。
“震位三寸，注入魔气！”
少女的盲眼映着星盘投影，发丝无风自动。顾衡的九霄剑顺势插入阵眼，赤芒裹挟着魔气冲天而起，在穹顶撕开蛛网状的裂痕。
星盘虚影骤然膨胀成百丈阵图，二十八宿方位亮起妖异的紫芒。阵纹流转间，顾衡仿佛听见离荀安在耳畔轻笑：“阿衡，这招可是我新悟的……”
“就是现在！”
苏星遥突然拽着他后撤三步。阵图轰然压下，粘稠的星辉凝成无数银铃虚影，铃舌碰撞却寂静无声。
虺皇的触须僵在半空，晶核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吸盘喷出的黏液却在触及银铃阵图的瞬间蒸发成雾。
“为什么我听不见声音？”
顾衡的太华剑插进地面稳住身形，冰霜顺着剑刃爬上虺皇主触须。
“苍墟海的霸主……”苏星遥咳着血沫轻笑，“是靠震动感知同类的。”
少女沾血的手指划过虚空，星辉勾勒出肉眼不可见的声波纹路，“这些频率，只有溟蚀虺皇的晶核能接收。”
阵图彻底笼罩祭坛的刹那，虺皇的晶核轰然炸裂。粘稠黑雾如退潮般缩回裂缝，那些可怖的触须化作星沙簌簌坠落。
最后一声凄厉哀嚎穿透虚空时，顾衡隐约看见阵图中央浮现离荀安的虚影，银发紫瞳的魔女朝他眨了眨眼，化作流光消散。
虺皇的残躯彻底消散后，顾衡踉跄着跌坐在祭坛边缘。
他扯下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外袍，露出小臂上蜿蜒的银色魔纹，此刻正随着灵力平复渐渐隐去。
“你修的是大观心经。”
苏星遥忽然开口，星盘残片在她掌心泛着微光，“可方才引动离魂引时，魔气流转比归元天嫡传还精纯。”
顾衡擦拭剑锋的动作一顿，冰霜在剑刃上凝成不规则的纹路：“可能我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吧……”
“就像有人天生能解二十八宿阵。”
少女的盲眼转向他手腕残留的魔纹痕迹，捡了块星盘碎片在祭坛表面划出星轨：“千百年来何止一人尝试过双修正魔功法，但全都因经脉承受不住正魔灵力对冲爆体而亡。”
苏星遥指尖突然戳中顾衡气海穴，“你却活蹦乱跳的。”
顾衡后仰避开那点冰凉，太华剑顺势挑起块星髓碎片：“可能我比较扛揍？”
晶石碎片映出他右眼未褪尽的金纹，“就像你们锁天阁的青铜浑天仪，看着精致，实则耐摔。”
苏星遥的鲛绡被夜风掀起一角，终是没再追问。
二人调息片刻后，终于有余裕打量这座险些成为葬身之地的祭坛。
九根断裂的青铜柱呈环形矗立，柱身缠绕的星辰锁链半数没入虚空。
中央悬浮着具三丈高的巨人骸骨，胸骨处拳头大小的星髓正泛着病态紫光，四周漂浮的天机镜碎片里，依稀能看见顾衡与苏星遥各自执剑的残影。
“把赝品嵌进骸骨第三根肋骨。”
苏星遥从袖中取出黯淡的仿制星髓，指尖灵气在虚空勾画窥影阵纹，“等内奸来取真品时，阵纹会把他剥得比星怨还干净。”
顾衡御剑跃上骸骨肩胛，发现那些天机镜碎片竟映出不同时空的自己——
现代装束的他正在实验室推演公式，魔气缠身的他在归元天血狱里练功，还有此刻握着赝品星髓进退两难的他。
“别盯着看。”
苏星遥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初代阁主用堕仙骸骨炼制的天机镜，照见的是心魔。”
顾衡手一抖，赝品星髓险些掉进锁链缝隙。他匆匆完成替换，落地时靴跟磕到块凸起的阵纹。
碎石滚落的声响在祭坛后方荡开悠长回音，一道被星沙掩埋的甬道赫然显现。
“这鬼地方还有地下室？”
剑尖挑开黏连的蛛网状星辉，甬道尽头隐约可见悬浮的黑色星体，“你们锁天阁建秘境是按套娃设计的？”
苏星遥摇了摇脑袋，盲眼少女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那是永夜核心。”
少女手指点向虚空中的结构图，“星陨径考验破阵之力，天河回廊筛选星辰目资质，星髓祭坛存放星髓……”
“而永夜核心，才是星坠秘境成为禁地的真正原因。”
顾衡远远望着那颗被混沌雾气包裹的堕星，隐约看见星体表面有血管状纹路在蠕动：“看着像是活物。”
“八百年前天降陨星，初代阁主剖开星核时，发现里面沉睡着能改写天命轨迹的能量。”苏星遥的鲛绡无风自动，“十七位长老联手布下九重禁制，然而三日后……”
她突然噤声，从怀里取出一块玉简，上面浮现出锁天阁卷宗记载的画面：被侵蚀的长老们瞳孔化作星璇，在癫狂中把自己的本命法宝炼成了堕星的一部分。
顾衡的九霄剑自发震颤起来，剑柄处的赤芒忽明忽暗。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看的《赛文奥特曼》里的“绿色的恐怖”那集里的天外陨石，当时瓦伊尔星人突然出现在玻璃门前的镜头可把幼年的小顾衡吓得不轻。
“该走了。”苏星遥牵着顾衡的衣角，窥影阵最后一笔阵纹亮起幽蓝光芒，“陆阁主的传讯符在半刻钟前就烧完了。”
顾衡最后瞥了眼永夜核心，堕星表面的血管纹路似乎随着他的注视收缩了一下。
当他转身时，某块天机镜碎片映出未来某个画面——
秋安慈紧咬下唇，霜月诀凝成的冰刃抵在他心口，向来清冷的眸子里凝着将坠未坠的泪，身后正是那颗翻涌着混沌雾气的堕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