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对话,七彩全程听得真真切切。

晓千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撒开手。

“放心放心。你看,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晓千尽量掩饰着微笑里缺少的底气,

“而且燕白公子也说了,只要安静修养,应该不会恶化什么的。而且啊,我一直都觉得我运气还不错的哦~!这么霸道的冰,放别人身上是即死的效果,而我却还有得活耶。”

然而面对笑眯眯的公子,七彩非但没有因为开解的话语释然,

她反而将牵握着晓千手腕的十指,攥得更紧。

“喏,公子。”

声音没有颤抖,平静得出奇,

再抬起头时,少女眼中的忧虑、焦心都荡然无存,

她学着她的公子,湿润的睫毛眨出晶莹的泪点,也含出熙和开朗的微笑:

“不管,公子到哪里,七彩都会永远跟着,生死相随。”

晓千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得以遇见七彩,又有什么资格能让眼前的少女为她如此付出。

.....大概,哥们上辈子真的是拯救哪个世界的勇者也说不定,这就是攒下来的功德吧。

既有庆幸,也有感慨,晓千呼出一口郁气。

他现在确信,就算有再坏的消息从天而降,只要七彩还在眼前,一切都就都不值得让他皱摆愁眉。

“好啦,再蒸久一会我蛋都要煮熟了。来都来了,就麻烦七彩帮我搓搓背怎么样?老实说,这还是头一回,连我妈都没给我搓过呢。来~”

带着一副说话不过大脑的样,晓千自顾自坐到浴池边上,一脸惬意地闭眼,静待享受服务。

耳边只听到水声,而后是赤裸的小脚丫在湿水大理石面上的「啪嗒啪嗒」。

拿到绒澡巾的七彩,如晓千所愿地蹲到持按边上,双手推着布,轻轻在他的背上揉搓。

青年的肩背并不宽厚,平时穿起衣服,也跟闾坊中的其他男子显不出差别。

但少女却觉得,他的肩背,就是这世间最可靠的港湾。

“公子,吃力么?”

“还好,七彩不嫌累的话,再用力点也可以哦。”

“那公子,七彩稍微快一些。”

“啊,对...舒服,就是这样...七彩,啊~真棒!”

伴着背后传来顿挫蹭动,晓千弄出的动静即夸张又离谱。

让不知道的听到,还以为是爽上绝.顶了。

只不过,声音归声音。

在背后认真服侍的七彩,看不到公子的正脸。

垂眸水面,倒影中晓千此刻的神情,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如若冰霜的神情,冷得裁出锋芒的厉色,让寒意深沉的面庞,冷峻森然——

(——开什么玩笑?)

(我怎么能死)

(对,我不会死)

(也决不能死)

......

如果说以前只是由于害怕,才依照单纯地本能求生。

但现在,即使就只缘她一人——

晓千也有了,哪怕是在这一方烂透了的人间道,也情愿为之而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

“哎哎,阿一哥,怎么这次不用让咱们伺候哥哥了呀?”

“就是就是,让那小妹,没伺候过,笨手笨脚,惹哥哥气,该怎么办?”

“笨笨笨!阿一哥就是看准了晓千哥哥准不会生气所以才让那小妹替咱哩!”

“大善!以、以后,又可以摸、摸鱼咯。”

坊庭的阁顶浴间内,蓝衣小厮们把手着过道门,一个个靠在墙壁旁,有一句没一句地插科打诨。

在这好几天来难得的放空时间,小兄弟几人相互逗话,

至欣然处,大伙还不禁窃窃欢喜。

只有阿一大一人离得远些,待在门柱旁,抱臂而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兴致。

暗掐了三炷香的时间,他才缓缓抬头,正了正身姿,脸上的神情跟点了灯似的,立马亮起标志性的嘻笑。

领头的老大有了动作,其他小厮也马上噤音收声,跟着老大左右分列,排排站好,面庞挂上同款面具似地笑脸。

领头的蓝衣少年叩响隔门:

“哥哥洗好了么,该出浴了呢。”

稍等许久,阿一大倒也不着急,只耐心静候。

不一会,门轴缓缓转动,

伴着白热的水汽从扉隙间雾散飘出,全身上下裹得跟粽子似的少女,怯怯探出头来。

“阿、阿一哥,公子已经濯沐毕尽,只是......”

“换饰的衣服,是吧?”

“咦?”

七彩讶异地微微张嘴。

分明都什么也还没说,领头的蓝衣少年却总能知晓。

阿一大嬉笑的嘴角动了动:

“哥哥的衣服都被你卷了身,他自然是没有了。你快些还给哥哥,伺候他更衣。”

“可、可是公子让七彩......”

“咱都带你来,自会安排妥当——喏。”

阿一大变戏法似的手袖一甩,衣摆晃眼之下,凭空端出一身叠好的蓝衣。

“你呀,就给咱穿这个。”

“这是.....”

七彩半就半疑地伸出手来,双手端过。

并非是对蓝衣少年有所忧忌,而是在想「这真的是自己能穿的么」。

展开短衫长裤,往身上一比,

是一套崭新齐整的小厮衣。

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小厮衣,但在闾坊,它代表着别样的意义。

七彩有些难以置信。

“切莫误会了,可不是咱的意思。晓千哥哥非留你在身边,爹爹知道拗不过哥哥,权且虚应而已。一旦你有做不好的地方,让哥哥不满意了,就还是回你的后园杂房里,知数了吗?”

即使是训诫,阿一大脸上也笑靥不改。

可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苛严满满。

当然,这些话自不必多说,七彩理所当然地一一点头承应。

看着少女脸上的毫不动摇的神情,阿一大转而又缓和了语气:

“既然同是伺候晓千哥哥,你也就在咱们当中有一份位置了...总之,按排序算来讲——”

七彩聚精会神地听着,只见阿一大后退一步,随之摆手,另外四名小厮便又上前一步,五人就此成排。

“咱们都是爹爹各给起的名,你也知道了,咱名唤阿一,排行老大,所以坊内的哥哥弟弟们也都称咱阿一大。”

言毕,阿一大轻轻拍手,继而戏咏般唱名:

“二水子。”

“——到到!”

“三中山”

“——候着哩!”

“拌角四。”

“——有有、有有!”

“伍五舞。”

“至矣!在、在呢!”

蓝衣少年们并作一排,表情动作齐整得不同一体、但共一人似的。

“至于你——”

阿一大嬉笑的幅度微动,

即使是一成不变的面具脸上,眉目染抹的黯然,眸动瞬间到底是遮掩不住。

“小短六不在了,你就是老幺。”

少女似有所知地眨眨眼:

“七彩...是第七?”

“按规矩,无论是不是有名带姓的,都该是三个字,多增少减。你既是晓千哥哥给取的名,自然么随哥哥。”

阿一大顿了顿,再次抬头时,眼上的阴霾早已隐去,仍然是那份假人似的欣眼笑颦:

“如此,在这细柳闾之中,你便唤作——「晓七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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