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月泠本来以为他会准备一下。
比如酝酿好某种情绪,亦或是先克服心底的恐惧,可他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和她闲聊着,把枪举起来,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子弹并没有出膛,他的勇敢也获得了该有的奖励。
季月泠望向他的那一刹,她的下巴已经被顾清抬了起来,月光倾落在她的脸颊,她的眸子有一缕本能的厌弃,可她却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任由顾清凑近,在她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我以为你会吻我。”季月泠缓缓睁开眼,嫌弃的擦拭了脸颊,即便顾清并没有留下什么水渍。
但一想到他刚刚才呕吐过,确实有点恶心,她本就也属于有轻微洁癖的那一类人。
“这不是先开一枪看看你的反应嘛,亲脸不会脸红的话,就想试试看亲嘴唇会不会……”顾清说完,再一次举起枪,对准太阳穴扣动扳机。
季月泠一怔。
刹那间她歪了歪头,缓缓说道,“我不记得我说过还要陪你赌第二次。”
“哈?”顾清瞪大眼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你取出这把手枪来就只为了看我玩一次?”
顾清愤愤的把手枪塞回到她怀里,“你这人太没意思了!”
季月泠望着手中的银色左轮,她忽然愣神了一下,她的脑中忽然生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而那把枪此刻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潘多拉魔盒,她缓缓伸出手,抓住枪柄,将其举起来,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坐在一旁的顾清并没有恐惧,反倒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她,“你也要玩?”
“我想试试。”她的声音变得轻盈而缥缈,却又因为本能而微微颤抖。
“确实很有意思。”顾清说着,“开枪的那一瞬间,会感觉好像有电流从浑身划过一样,就好像把一切都放下了。”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甚至还有些温柔,可听起来却又像是魔鬼的低语,循循善诱。
理智告诉季月泠她不应该这样,可脑袋里却又仿佛有另一个声音在循环不断地说,只要开枪就能放下一切痛苦,只要不再畏惧死亡,就不会再有伤痛。
她面前忽然有无数的画面闪现,那个废弃的工厂里,她朋友们的惨叫求饶声,哭泣,咒骂,愤恨,鲜血,黯淡。
痛苦。
无休止的痛苦。
像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快要裂开了一样。
她的身体开始忍不住的颤抖,可她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的勇气,分明只需要指尖轻轻一扣,可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顾清那么从容镇定。
是因为有什么割舍不下吗?
对了,她还有家人。
可顾清此刻却又在她耳边喃喃,“是因为家人所以才不敢吗?可从来都没有孩子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旁人的痛苦与自己无关,温暖的家庭确实很好啊,可它也是一种束缚,束缚着你对许多事都畏畏缩缩,你做任何事的时候仿佛都要考虑他们的感受,也正因为这些牵绊才让你感到不安。”
季月泠的眸子死死凝视着他的脸,“你好像很期待我扣动扳机。”
“是啊,这游戏一个人玩很无聊的。”顾清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
“我开枪的话,你最近就引荐我加入搏击俱乐部。”
“都说了我本来就会抽时间引荐你啦,再说了……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要拿来当做交易的筹码,你这人真的很无聊诶。”
“你根本就不懂,不明白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又不关我事。”顾清无辜的摊了摊手,还顺便朝着她做了个鬼脸。
季月泠的手仍旧在颤抖,她的雪腻肌肤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薄汗,她感觉她的身体愈来愈无力,仿佛快要失去扣动扳机的力气了。
枪口被她缓缓下挪,挪到了她的小腹,可当她看向顾清的眼眸,却只发现了他那高高在上的,轻蔑的嘲笑。
“你在嘲笑我?”
“这个游戏有趣的意义就在于你永远猜不到开这一枪以后你会不会死,如果只是给自己弄点伤的话,倒还不如拿小刀割手来的痛快。”顾清耸了耸肩,“要不你别玩了吧?今晚就到这,喝完这杯酒早点回去睡了,实在睡不着拿小刀割割手也行,反正你能把伤治好。”
顾清的话语给了她逃避的机会,她本能的松开手,试图将那把枪收回来,可心底却又偏偏在那一刹那,生出极其强烈的不甘心感。
她并不是中了激将法,试图向顾清证明她的勇气。
她只是憎恨脑袋里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的痛苦,可她却从来都没能和那些痛苦做个了断,她无法无畏的毁灭一切,却又真切的在不断自毁,雪蚕蛛的力量被她不断用于强化自身,她清楚的知道她的生命正在一点点被啃噬,她从这样的自毁进程里似乎感受到莫名的快意。
在顾清的视线里,她再一次举起枪。
枪口仍旧对准了她的太阳穴,她闭上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颤抖个不停,泪珠折射着月的光晕,顾清就在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作为下酒的食材。
他听见哒吧一声,扳机被扣动的声音。
枪没有响。
季月泠睁开眼睛,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以至于那把枪都拿不稳了,坠落在地,她的身子整个开始颤栗起来,劫后余生的喜悦与说不清的幸福感直冲她的大脑,让她的大脑此刻说不清的混乱而愉悦,可就在她视线里,顾清捡起枪,满怀期待的又朝着他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好,又轮到你了。”顾清再一次把那把左轮手枪塞到她的手心。
她低下头,呆望着手中的左轮手枪,再看向面前的顾清。
她忽然发觉这个一直被他看轻的少年,此刻面容宛若魔鬼一般令人畏惧,且生厌。
这把枪现在一共开了四次,现在再开一枪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以她的能力,子弹穿过太阳穴,会死。
顾清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看,“当然了,只剩两发你也可以不玩了哦,反正就算你这一枪没中我也不会开最后一发,赌命和找死还是有区别的。”
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她冷淡的看了顾清一眼,“游戏到此为止。”
可顾清却又望向了月亮,忽然笑起来,碎碎念道,“但如果你自杀了的话,说不定你爸爸,亦或是你爷爷也会心底满是愧疚感?这份愧疚说不定会让他们疯狂的报复那个当初让你抑郁发疯的家伙哦?如果你死在这一枪下面,我就找谛听把老陶在哪的消息告诉他们,怎么样?”
季月泠收起枪的动作戛然而止。
“谛听欠我一个大人情,而且他也确实知道老陶在哪,我可以用这个人情来让他告诉我。”顾清笑眯眯的看向季月泠,“你不是恨那只叫做老陶的妖魔恨的发狂吗?只要你敢开这一枪,你的痛苦终结了,你的恨也会有人偿还,与之相比……继续苟延残喘,浑浑噩噩的活着,是不是就不那么重要了?”
“你早就知道关于我的事?”
“谛听是干情报的,干情报的都喜欢八卦,他看我最近和你有牵连,就把你的事顺带和我提了一嘴,我知道的也不多。”顾清趁着她不注意,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也倒进了他的杯子里,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接着说道,“所以,你要开这一枪吗?”
顾清的话语敏锐的猜到了她的所有心思。
这让她甚至怀疑这不是顾清早就安排好的一切,如今这把枪就在她的手中,只要她扣动扳机,所有的痛苦都烟消云散,而她所有的恨,也都会得以偿还。
这不正是她梦寐以求,期待许久的事吗?
可她却迟迟举不起手中那把手枪,就那么静坐在那里,思索了很久很久,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她都没有说一句话,而顾清则时不时看看月亮,时不时看看她,直到半小时后的她再一次举起手枪,对准她的太阳穴,眸子死死凝视着他,“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当然。”
她拿出手机,忽然发送了一条语音,声音冷淡,“爸,如果顾清没有告诉你老陶的行踪,就帮我杀了他。”
顾清神情不变,只是笑,满怀期待地看向面前的季月泠,开始碎碎念道,“好啦好啦,开枪吧?开枪吧?快开枪吧……百分之五十呢,不一定会死哦。”
“快开吧快开吧快开吧,开枪了就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会恐惧啦……你无数次梦到过那一天的场景吧?你活下去的意义也只是为了杀死老陶吧?快开吧快开吧……不要再等啦……”
耳边顾清的声音此刻吵闹的像是麻雀,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脑中一切开始不断闪回。
世界在她面前仿佛忽然变成一条河流,她在河流中心,湍急的水流不断扑打她的身体,她渐渐进入一片漩涡之中,正在缓缓坠落。似乎她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数不尽的愧疚感早已将她缠绕,那些愧疚感化作了支撑她活下去的恨。
如果恨意都将终结,那终结生命,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五。”顾清在一边开始倒数,似乎在催促她开枪似的。
“四。”
季月泠紧闭双眼,脸颊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三。”
顾清的倒数还在继续,步步逼近,世界仿佛变得那么安静,近的只剩下他那命令一般的倒数声。
“二。”
凉亭里传来哒吧一声。
“b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