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的队伍在大街上缓慢的前进,两畔人潮如风中蒲苇起伏不定。金丝云履踏着锦帐香尘的权贵们挤在鎏金车架前谄笑,粗布麻衣的老人们却攥着出征者的衣角不肯松手。旌旗在暮秋的风里猎猎作响,卷起满地离枝的黄叶。

"我儿此去…定要…定要全须全尾归来啊…"银丝蓬乱的老妪将半块黍饼塞进少年甲胄,龟裂的指尖在冷铁上打滑,"你阿兄埋骨雁门关才三年…"哽咽堵住了未竟的话语,浑浊的泪珠坠在少年染尘的皂靴上。这样的呜咽在十里长街上此起彼伏,仿佛整座皇城的炊烟都化了离人泪。

粮草车上的白虎忽地掀起,符雪抱着玄铁重剑滚进锦缎堆中。鎏金兽环在她腕间叮当作响:"真是矫情得紧,倒与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叼着麦秆斜睨窗外,重剑穗子扫过小公主绯红的眼角。

"你看那扛旗的小卒,腰间还别着破旧的布老虎。"小七的指尖在琉璃窗上洇开雾气,"或许他娘亲熬了三个通宵才缝好…"话音被突然迸发的号角声掐断,惊起道旁古槐上栖着的寒鸦。

符雪嗤笑着将重剑斜倚在车壁,金属与沉香木相撞的闷响惊醒了恍惚的小公主。"等他们的肠子挂在枪头上时,你就会知道布老虎和裹尸布没什么两样。"符雪的赤金竖瞳映着窗外流转的暮色,"倒是你——"

话音未落,茜色裙裾已掠过描金踏凳。小七攥着满把的归乡芷冲向行军队列,这浅青色的野花在霜降时节仍倔强地开着,传说根系能穿透千山万水回到故土。

"请、请收下这个!"

她踮脚将花枝塞进个满脸雀斑的小兵手中。少年怔怔地望着绣龙纹的袖口,直到掌心的温度将霜花融成晶莹的水珠。"末将…定不负公主所赐!"他忽然单膝跪地,铁甲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

越来越多的玄甲转向这抹茜色身影。小七在枪戟丛中穿梭,归乡芷的清香混着铁锈味萦绕指尖。当最后一枝花别上某位百夫长的箭囊时,她望见那人甲胄内露出半截褪色的平安符。

"蠢透了。"

符雪不知何时倚在粮车辕木上,重剑穗子垂下来轻扫小公主的云髻,"你可知这些花明日就会枯在血泊里?"

暮色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定当归还花枝"的誓言。小七摩挲着空荡荡的香囊,忽然握住白虎少女冰凉的手:"可是阿雪你看,他们此刻眼中有光。"

符雪甩开的金铃在暮色中荡开涟漪,重剑破空之声惊散了最后几只寒鸦。但当她跃上车顶远眺时,玄铁映出的夕阳竟比往日更艳几分,仿佛要烧尽这绵延十里的离殇。

暮色将倾,二十万铁甲在官道上蜿蜒成一条玄色长龙。武景行勒住缰绳回望时,最后一缕夕阳正穿透归乡芷的细白花瓣,将整支队伍笼罩在淡金色的光晕里。

那抹鹅黄色的身影正提着竹篮在兵戈间穿梭。小七的绣鞋沾满泥泞,发髻散落几缕青丝,却不妨碍她将带着晨露的归乡芷别在将士们的甲胄上。这种生长在边关坟茔间的野花,此刻正在她裙裾拂过的地方次第盛开。

"哥哥,一给你一朵。"

小姑娘踮着脚将花枝递来,腕间银铃发出清越声响。武景行低头望着妹妹沾着草屑的指尖,忽然想起三年前送她回宫时,这双手还只会摆弄绣绷上的鸳鸯。

玄铁护腕与花茎相触发出细微声响,他将归乡芷别在胸甲暗扣处。这动作让战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卷起的气流掀动小七额前碎发。

"悠着点,别摔到了。"

"知道了,哥——"

尾音拖得绵长,像幼时撒娇讨糖的模样。武景行望着妹妹蹦跳着远去的背影,喉间忽然泛起苦涩。他知道那些朱紫公卿如何在朝堂上议论:说七妹是无尽战争的始点,所到之处必有兵燹;说她眉间胎记乃凶煞之兆,连生母难产而亡都算在她头上。

可此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将士们沉默的影子交叠成网。他看见络腮胡子的老兵接过花时单膝跪地,看见断指的火头军用衣襟兜住花瓣,看见整支铁血之师正在被某种柔软的力量悄然浸润。

"山的那边是什么啊..."

马车里飘出的童谣让武景行握缰的手猛然收紧。这曲调他在北境战场听过无数遍——每当有将士弥留之际,总会望着故土方向哼唱。此刻被稚嫩嗓音唱来,竟比寒夜孤笛更催人断肠。

符雪支着下巴看小七哼完最后一句,琉璃般的瞳孔映出对方睫毛上细碎泪光。作为镇守西极的白虎神君,她实在不懂凡人为何要为既定之事伤感。就像此刻,明明能嗅到十里外的血腥气,这丫头却在为尚未发生的死亡落泪。

"好了,别哭了。"她生硬地伸手去擦小七脸上的泪痕,指甲在瓷白肌肤上留下红印,"早点把敌人解决完,他们不就能早点回家了嘛。"

"呵呵...怎么可能做得到呀。"小七把脸埋进掌心,四圣印在昏暗车厢里泛着微光,"哥哥说这场战争至少要打两年..."

符雪突然凑近端详那枚印记。青鸾衔珠的玄武印旁,白虎图腾的凹槽正随着摇晃的阴影明灭不定。她想起百年前四圣聚会时,玄武符幽抚摸人间战报的神情,与此刻的小七如出一辙。

"那可不一定哦。"

白虎玉脱离颈间瞬间,整驾马车突然剧烈震颤。拉车的四匹战马齐声嘶鸣,惊得护卫们纷纷拔剑。符雪指尖的白玉泛起寒光,精准嵌入四圣印空缺的位置。

"唔...我..."

小七踉跄后退撞翻矮几,茶具碎裂声惊动了车外护卫。当符雪的神识完全占据这具身躯时,她听见无数声音在识海翻涌——将士们的低语、战马的响鼻、十里外铁蹄踏碎枯枝的脆响,还有...属于小七的惊惶喘息。

"怎么回事?"意识被挤到角落的小七"看"着自己站起身,素白襦裙无风自动。她从未见过自己这样的神情,眉梢眼角凝着霜雪,抬手间便拎起了车辕旁的玄铁巨剑。

"理论上来说,我们是不能伤害凡人的。"符雪掂了掂重逾百斤的兵刃,绯色灵力顺着剑纹流淌,"但这样我附身,你再去把他们解决不就好了。"

车帘被剑气掀开的刹那,整支军队突然陷入死寂。武景行回头时,正看见他的小妹拖着比她人还高的大剑跃上车顶。残阳如血,映得她眉心白虎印赤红如焰,玄铁剑锋扫过之处,归乡芷的花瓣漫天飞舞。

"敌袭!西北十里!"

瞭望塔传来的嘶吼撕破暮色。符雪眯起眼睛,看见地平线尽头腾起的烟尘里,三百黑甲骑兵正呈楔形阵列突进。他们坐骑眼冒幽蓝磷火,重甲上刻着南疆巫族的献祭符文——这根本不是寻常袭扰,而是以命换命的血咒先锋。

"来得正好。"

她挽了个剑花,巨剑划破空气发出虎啸般的嗡鸣。正要纵身跃出时,忽然听见识海里小七的惊叫:"那是...哥哥的帅旗方向!"

符雪挑眉望向中军,果然看见那支死亡骑兵突然折转,直扑武景行所在的玄鸟旗而去。巫毒咒文在暮色中闪烁,为首者手中骨笛泛着不祥的绿芒——是噬魂蛊,中者三日之内必化为一滩血水。

"麻烦。"

她啧了一声,剑尖突然调转方向插入地面。磅礴灵力以剑身为媒灌入地脉,整片平原突然剧烈震颤。无数归乡芷的根系破土而出,在灵力催发下疯长成荆棘囚笼,将三百黑甲连同噬魂蛊一起绞成碎片。

二十万大军鸦雀无声。他们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轻巧落地,巨剑在身后拖出深深沟壑。暮风吹散她鬓边碎发,露出眉心灼灼生辉的白虎印,而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此刻正流转着鎏金色的杀伐之气。

"殿、殿下..."副将的声音卡在喉间。他看见七公主随手扯下染血的袖摆,露出小臂上蜿蜒的白色咒纹——那分明是白虎的战争祝福。

符雪甩去剑上血,伸出手刮去脸庞的血迹,伸出手被舔了舔上面的鲜血。

“哼,小事……呃……”

“小七”顿感天旋地转,回头望向武景行的时候就彻底眼前一黑,躺在了地上,而武景行的视角是看到自己的妹妹刚舔完手背上的血迹之后,回头看自己,那原本透露着浓厚杀伐的眼眸突然变得呆滞,突然口吐鲜血,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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