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崖的梅林在暮冬会结出琉璃质的花苞。夜七踏着寅时浅淡的月光寻来时,顾清霜正卧在虬曲的老梅枝上小憩。她的银发垂落如瀑,发梢浸在树下的温泉里,蒸腾的雾气给眉眼蒙了层纱。

"师尊。"少年隔着氤氲水汽轻唤。

顾清霜翻身的动作带落几片冰晶梅瓣,中衣领口滑下半寸,露出锁骨处新添的霜花纹路。夜七的视线被那抹莹白烫了下,低头时发现池边青石上晾着件冰丝肚兜,并蒂莲的绣样正随水波晃成暧昧的影。

温泉水突然漫上岸。

顾清霜未睁眼,足尖轻点水面。涟漪托着盏冰莲飘到夜七跟前,花心里盛着琥珀色的药露。"戌时的安神汤,"她声音比平日沙哑,"改到晨起服用。"

夜七接盏时触到莲瓣,指尖立刻凝出细小的冰珠。他仰头饮尽药露,喉结滚动间未瞧见师尊耳后泛起的淡粉——那是昨夜灵力交融时被他无意识咬过的位置。

梅香忽然浓烈起来。

顾清霜翻身时腰间玉坠卡进枝桠,流苏缠住两朵并蒂梅。夜七踩上池中浮冰欲解,却见师尊广袖轻拂,整株梅树忽然开满重瓣冰花。纷扬的花雨里,她赤足点着夜七的肩头落地,足弓弧度恰似新月。

"冷泉西南角缺了块阵石。"顾清霜背身整理衣襟,后颈霜花印痕比昨日鲜艳三分。夜七的视线扫过她腰间松垮的绦带,发现系带末端染着与自己道袍同色的青黛。

修补阵法的时辰格外漫长。

夜七半跪在冷泉边篆刻符文时,顾清霜的发丝总垂落在他腕间。那些银丝缠着刻刀游走,在玄冰石上留下蜿蜒的星轨。当他第三次抬手理鬓,指尖不经意擦过师尊膝头,冰蚕绸裤下的肌肤竟透出桃花色的暖意。

午后的雪下得绵软。

顾清霜在梅亭煮茶,松烟绿的大氅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夜七添炭时瞥见她颈间红绳,绳结上串着的竟是前日自己丢失的玉扣。他想问,却被塞了满手的糖渍梅子——梅核上还沾着师尊指尖的霜露。

暮色染红泉眼时,夜七在池底发现了蹊跷。

他打捞阵石时触到块温热的玉石,出水才看清是顾清霜的寒玉梳。梳齿间缠着几根青丝,与他晨起时枕上拾到的银发绞成同心结。泉水突然漫过脚背,水面倒影里,师尊正将脸埋进他昨日换下的道袍轻嗅。

晚膳多了一道胭脂笋。

夜七咬开笋尖时,甜腻的汁水溅在唇角。顾清霜的帕子递到半空忽然转向,化作冰绫替他擦拭。绫尾霜花扫过唇峰时,少年舌尖尝到熟悉的雪髓香——与那夜梦回时唇间冰珠的气息如出一辙。

子时的更漏声裹着梅香漫进窗棂。

夜七辗转反侧时,发现衾被间藏着个鎏金暖炉。炉壁雕着交颈鹤,鹤喙衔着的红宝石正贴在他心口位置。窗外忽起夜风,送来半阙残破的《折梅令》,曲调里混着某人轻哼的安眠谣。

晨起时枕畔落了支半融的冰簪。

夜七对镜束发时,那冰簪竟自发插入玉冠缺口。他伸手欲摘,簪头突然绽开朵霜花,花瓣脉络与顾清霜锁骨处的纹路别无二致。铜镜在此时漫起水雾,映出身后某人来不及收回的含笑眼波。

暮色将霜刃崖染成一块渐变的水墨,夜七踏着最后几缕残阳来到顾清霜的洞府前。石阶缝隙里新生的冰苔泛着珍珠光泽,每一步都像踩碎满地的月光。

洞府前的垂藤帘无风自动。

他望见顾清霜正在冰玉棋盘前与自己弈棋,银发未束,蜿蜒在青玉案上如银河倾泻。棋子落盘声比平日沉闷些,原是每颗黑子都裹着薄霜。

"这局残谱缺了白子。"夜七跪坐在蒲团上,袖中暖玉珠滚落到棋盘边缘。

顾清霜的指尖悬在"天元"位上方三寸,冰玉棋笥里忽然浮起雾气:"缺的不是棋子。"她眼尾扫过少年被雪水洇湿的袖口,那里凝着朵霜花,恰似昨夜双修时缠在他腕间的灵气。

夜七拾棋的手顿了顿。

棋盘突然活过来般浮起星图,棋子化作星子流转。他的食指不慎触到顾清霜尾指,刹那间整片星图坍缩成冰蓝色的漩涡。师尊腕间的翡翠镯滑至小臂,露出圈淡粉的勒痕——像是被什么柔软之物缠绕整夜的印记。

戌时的月光漫过冰裂纹窗棂。

顾清霜起身添香时,衣摆拂落案上白玉镇纸。夜七俯身去接,鼻尖擦过她垂落的袖角,嗅到一丝混着雪松的暖香。这味道与今晨自己道袍上的熏香微妙相似,只是尾调多了三分月魄的凛冽。

"茶凉了。"她忽然开口,惊落梁上半片冰凌。

夜七捧起早已冷透的建盏,唇印恰好覆在顾清霜留在杯沿的淡红痕迹上。霜花在盏底缓慢旋转,映出两人交叠的倒影。当他吞咽时,喉结的滚动牵动师尊发梢垂落的银丝,在颈侧撩起细小的战栗。

子时的更漏声被雪闷在窗外。

顾清霜拨弄琴弦的手势有些乱,冰魄弦缠住她无名指,勒出浅红的印痕。夜七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解,指尖触到弦上凝结的霜珠,那些冰晶便顺着手臂爬上耳垂,将他冻红的耳廓镀成玉色。

"师尊的《幽兰操》少了个泛音。"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正巧漫过顾清霜调试琴轸的手。

冰弦忽然发出鸾凤和鸣般的颤音。琴身映出两人此刻的姿态:夜七的衣带不知何时勾住了顾清霜的流苏禁步,丝线缠绕处开出一串并蒂冰莲。窗外的玄鸟衔来半朵优昙,投进香炉时溅起星火,恰好照亮顾清霜松脱的领口——那里有枚与夜七锁骨印记相呼应的霜纹。

寅时的露水在檐角结出琉璃镜。

夜七告退时,顾清霜赠的暖玉珠滚入他襟口。珠子贴着心口跳动的位置发烫,内里流动的金丝竟与师尊发间银丝缠绕的轨迹如出一辙。他踏着渐起的晨雾离去,未曾看见身后洞府的冰镜里,顾清霜正用染了丹蔻的指尖,轻抚琴弦上残留的温度。

三十六峰的雪突然变得绵软,落在肩头像谁的手在试探着停留。夜七回到寝殿时,发现案头多了盆未载入《百草谱》的奇花——月白色花瓣裹着金蕊,每一颤都洒落带着雪髓香的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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