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给眼前残破的朱漆院墙镀上一层银色,断裂的飞檐挑着半片蛛网,露水顺着瓦当掉在她脚边。
“真是疯了……”
她对着早已被虫蛀的不成样子的门扉低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在午夜离开那家美容院跑到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而不是回到学校回到宿舍里好好睡一觉,把今天的所有经历当做是一场大梦。
踩过满地碎瓦,她忽然被自己这种天真的想法逗笑了。
还回去?回得去吗?
她那三个舍友可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蛇妖的,她也许早就失去了在人类社会中生存的立场。
赶紧来这里看一眼就回那个美容院吧,关青说要她打工还债,却也为她提供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不管是人是妖,总得找一个归处。
残存的院门在夜风中摇晃,门扉上褪色的"囍"字剥落大半,仅剩的半个"喜"字被虫蛀蚀成镂空的骨架。
白灵无意识摩挲着腕间,冰凉的触感下涌动着脉搏,恍惚看见幼年的自己提着红绸灯笼,绢面牡丹被烛火映得透亮。
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衣摆扫过野草时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左侧锁骨下的鳞片随即刺破肌肤,冰冷的质感顺着肋骨蔓延,月光在鳞片表面折射出流光。
妖力在血管中沸腾,心跳速率骤降带来轻微眩晕感中,鳞片已经爬满了肌肤。
当她从阴影中走出时,尾椎骨延展出的细长尾巴已经扫开了葳蕤杂草。
面前倒塌的廊柱上还依稀能看到对联的字迹。
一拜天地结良缘,二杯合卺共此生。
这里就是当初与许之一起参加婚宴的地方,也是她与许之一同饮下合卺酒的地方。
白灵突然笑出声,尾音在空荡的院落里撞出回响。
曾经看过的历史科普视频的画面涌入脑海,教授推着老花镜讲解周礼,屏幕上的青铜匏尊泛着青绿锈迹。
那是起源于周朝的礼仪,婚礼中人们将一个匏瓜劈开做成两只瓢当做酒杯,新人一同饮下之后杯中酒液之后两只酒杯将被重新合为一体,从此不会再打开。
演变到现在就成了新郎新娘的交杯酒。
她蹲下身捡起半片青瓷,裂口处黏着干涸的胭脂,像是谁仓促拭唇时留下的残妆。
“居然真喝过交杯酒……”
她喃喃自语着,指尖擦过瓷片边缘。
妖力不受控制的溢出,银光顺着瓷面蛇形游走,最终将这片青瓷绞碎成了齑粉。
夜风忽然卷着潮气吹向残存的喜帐,露出底下半幅褪色残缺的婴戏图:扎着总角的孩童们捧着酒匏嬉闹,其中一个孩子的泪痣位置,与她如出一辙。
再抬眼望去时,泪痣已经消失不见,那不过是过往记忆叠加在现实中所产生的幻觉。
野草丛被晚风吹得弯下了腰,猫头鹰的咕咕声伴随着蝉鸣,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白灵身后。
……
许之的指腹反复摩擦过玉佩边缘的裂痕,那种粗粝的触感像是砂纸刮过皮肤。
真没想到还会回到这里。
他在心里低语着。
月光穿透残破的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网般的碎影。
这里,这片残垣断壁就是他曾经与白灵误入过的狐妖婚宴遗址。
六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那光景逐渐与面前的废墟重合。
孩童的嬉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畔,他甚至能看到红绸灯笼把满地瓜子壳照的宛如撒了一地金箔。
那时年幼的他牵着白灵挤在宾客之中,看新娘的绣鞋轻轻踏过门槛,金线牡丹在烛火下泛着粼粼波光。
那时的他哪里懂什么妖气森森啊?
只当是一场热闹的山间喜宴,一直到后来被他称为师父的那个男人用青铜剑劈开盖头,露出新娘森白的獠牙。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确实是一场山间喜宴,只不过是属于狐妖的喜宴。
被蛊惑而来作为宾客的人们,都是她婚宴仪式上的祭品。
"喀嚓!"
脚下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许之低头,那是一片碎裂的瓦当,上面雕刻的兽首还残留着剑痕。
那是当时师父斩妖时留下的痕迹。
月光在剑痕上流转,恍惚间居然映出了白灵蹲在门槛边捡喜糖的模样。
冲他傻笑时虎牙闪着蜜色的光。
他还记得那狐妖盘踞在月亮中时的景象。
他吓得拽住白灵的手腕拼了命的跑,可是那要命的月光一直一直追逐着他们。
要不是师父正好路过救了他们俩,他们可能早就死在这里了。
那之后师父封印了白灵的这段记忆,他也被被母亲带走去了蓉城。
许之也跟着师父学了一身本事加入镇妖司,成了临安镇妖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镇妖使。
许之摇摇头,驱散了弥漫在脑海中的回忆。
他不知道这枚他曾经送给白灵的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妖魔袭击的现场,根据那三个遇袭的女孩描述这枚玉佩的主人应该是个女孩。
他只是觉得内心急躁,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好像确实弄丢什么东西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那是一个重要到足以影响他人生的东西。
可是他从来没丢过东西,一直丢三落四的是白灵。
小时候他就一直在前面丢,许之就一直在后面捡。
那笨蛋连自己家钥匙都能随手丢掉,要不是许之跟着,他就得蹲在家门口哭了。
那妖魔袭击现场残留的妖气波动明显与他在蓉城遇到的那只疑似蛇妖的白色妖魔完全一致,那天在它的金瞳下的泪痣,与记忆里某个蹲在桥洞下数着粼粼波光的身影重叠——
所以他回到了这里,直觉告诉他或许在这里能找到答案。
夜风卷着枯叶掠过断墙,腐朽的木窗突然"吱呀"晃动。
许之的长刀应声出鞘,刀锋斩碎月光的同时,鼻尖却只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没有妖气,没有埋伏,唯有玉佩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如同当年白灵躲在被窝里玩游戏的电子屏。
六年前亲手系在白灵颈间的红绳,此刻正缠在自己腕上。
他提着刀转过遮蔽月色的门楼,野草丛被晚风吹得弯下了腰,猫头鹰的咕咕声伴随着蝉鸣。
在那残垣断壁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沐浴着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