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的月光在子时三刻会结出冰丝。

夜七躺在寒玉床上,看着帐顶垂落的霜绫无风自动,那些银白色的纱幔正缓慢地编织成茧。他以为是药效未散的幻觉,直到第七根霜绫缠上脚踝,才惊觉连指尖都凝出了龙鳞状冰甲。

顾清霜的银发比平日更冷些。

她将混着冰莲汁的安魂香吹入夜七眉心时,少年周身经脉已经爬满青金色裂纹。青龙虚影在丹田处完全显形,龙尾扫过之处,冰晶封印如春雪消融。最后一枚摇光钉浮出心口时,霜刃崖的星斗同时暗了三度。

"忍着。"顾清霜褪去外袍的指尖在颤,冰丝中衣却平稳地覆上少年滚烫的皮肤。

他在混沌中抓住一截皓腕,灼热的呼吸烫红了师尊颈侧薄霜。顾清霜的冰魄剑自发悬在床头,剑穗流苏绞成同心结形状,将两人溢散的灵力锁在丈许方圆。

子时的更漏声被冻结在琉璃罩里。

顾清霜并指点在夜七眉间,霜花顺着鼻梁爬向唇峰。当他们的气息通过冰桥相连时,少年脊椎突然弓起,七枚金钉破体而出,在帐顶组成摇摇欲坠的北斗阵。青龙咆哮着要冲破桎梏,却被顺着冰桥渡来的千年寒髓浇熄气焰。

寅时的露水在帐外凝成冰珠。

夜七无意识地翻身,将脸埋进顾清霜散落的银发。那些发丝自发缠住他手腕,在脉搏处开出并蒂冰莲。

最凶险的时刻,顾清霜咬破了珍藏百年的月魄。

她把冰晶般的元丹含在舌尖,低头渡给少年。交融的灵力在帐内掀起暴风雪,每一片雪花都刻着封印符文。夜七在剧痛中睁眼,恍惚看见师尊睫羽结着血色冰晶,却以为是淬体过度的幻象。

辰光初现时,霜茧开始剥落。

顾清霜将最后半缕本命灵气注入少年丹田,指尖抚过他心口新生的冰蓝色星图。

夜七在桂花香中醒来时,寒玉床已恢复莹白。

他按着异常平静的丹田,发现窗前多了盆从未见过的蓝萼梅。花瓣上的露水泛着金辉,像是把星星碾碎融进了水里。道袍整齐地叠在枕边,领口熏着陌生的冷梅香。

去淬骨阶的路上,他发现霜刃崖的雪变了颜色。往日苍白的积雪透着淡淡青蓝,踩上去会发出玉磬般的清响。经过顾清霜的洞府时,那株百年未开的优昙突然开了七朵,花蕊里却结着冰碴。

午后的药浴换了配方。

墨色药汁里浮着七十二颗冰莲子,夜七踏入时,水面竟自动避让。他疑惑地望向药柜,发现第三层抽屉的玄冰锁有被剑气劈砍的痕迹。当药效渗入经脉时,熟悉的刺痛里混入一丝温柔的凉意,像是谁把雪山巅的月光揉进了血液。

暮色中的长相思格外温顺。

夜七挽剑花时,剑气自动避开所有飘落的梅瓣。那些花瓣绕着他飞舞,最后拼成模糊的卦象挂在水榭檐角。他未察觉每次呼吸都与云海对面的某人同频,更不知晓心口星图正随着顾清霜打坐的节奏明灭。

子夜最深的时刻,顾清霜在密室咳出带冰渣的血。

镜中她的银发褪成月光色,发梢却开始泛灰。当指尖抚过腰间淡去的守宫砂时,冰镜突然炸裂,碎片中映出少年沉睡的容颜。

璇玑宫的月光在惊蛰后有了重量。

夜七晨起时发现枕上落着三根银发,发丝纠缠成锁链形状,末端还凝着未化的冰晶。他推开窗,檐角风铃正把晨雾纺成薄纱,却怎么也遮不住颈侧那点淡青的淤痕——像是被极寒之物灼伤后残留的印记。

顾清霜在露华台烹茶的手势比往日迟缓半分。

她握着雪浪纹紫砂壶的指节泛着不自然的苍白,壶嘴倾泻的水线在触及茶盏前就凝成冰柱。夜七接过茶盏时,冰柱恰好碎裂成星屑,落进茶汤漾起细小的漩涡。

"今日练《水龙吟》。"师尊垂眸擦拭溅在手背的茶渍,广袖滑落时露出的腕骨上爬满霜纹。夜七想细看,那些纹路却已隐入肌肤,仿佛只是浮光掠影的错觉。

寒潭比往日更沉默了。

夜七褪衣时,水面竟不起半分涟漪。他踏入潭心的刹那,十万顷月光突然压向脊背,冻得灵台一片清明。这次淬体没有疼痛,只有绵长的倦意顺着经脉游走,像是谁把三秋桂子酿的温柔灌进了骨髓。

戌时打坐出了异状。

往常温顺的灵气突然逆流,在夜七指尖凝成冰蓝色蝴蝶。它们扑棱着落在《南华经》上,翅膀扇动间掀开的书页,总是恰好停在"相濡以沫"的段落。窗外巡逻的玄鸟突然集体噤声,羽翼掠过窗棂的节奏与某人紊乱的呼吸微妙重合。

子夜的霜刃崖刮着胭脂色的风。

夜七在梦魇中抓住一截冰凉的手腕,睁眼却只看到帐顶摇晃的霜花铃。铃舌上悬着的冰珠坠下来,正巧落进他因惊悸而微张的唇间——是顾清霜惯用的雪髓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

卯时采露时发现了蹊跷。

往日需要掐诀才能收取的月魄精华,此刻竟自发涌入羊脂玉瓶。夜七的指尖抚过沾露的兰草,叶片立刻卷成筒状,渗出淡金色的汁液在石阶上画出行潦草的字迹:"勿近寒玉"。

顾清霜的洞府飘出药香。

夜七捧着新抄的《黄庭经》立在阶下,看见师尊倚着青玉案小憩。案头琉璃盏里泡着半枯萎的冰莲,花瓣上凝着的血珠正缓缓渗入花脉。她垂落的右手悬在砚台之上,腕间滴落的墨汁与血水在宣纸上交融,晕染出青龙盘踞北斗的星图。

酉时练剑时起了雾。

长相思引来的不再是霜雪,而是绵密的春雨。夜七挽剑入鞘时,发现剑穗不知何时系上了银丝结,丝线另一端消失在云海深处。雨丝打湿的道袍格外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浸水的绸缎上,留下闪着微光的脚印。

子时三刻,寒玉床渗出淡青的雾气。

夜七在浅眠中翻了个身,手背触到床沿凝结的冰花。那些霜晶自发攀上他的指尖,在皮肤表面游走出古老的祝祷咒文。他无意识地呢喃某个音节,云海对面的某处洞府便传来玉器碎裂的清响。

晨光中的药圃泛着妖异的蓝。

夜七蹲身查看枯死的冰魄兰时,发现根茎处缠着银白发丝。那些发丝与泥土间的霜晶绞成锁链状,锁头正是顾清霜常戴的陨星珊瑚钗形状。当他试图触碰时,整株兰草突然化为齑粉,在掌心留下北斗状的灼痕。

顾清霜授课时走了神。

她握着朱砂笔在《冲虚真经》上画圈,笔尖悬停处渐渐晕开血色的涟漪。夜七抬头欲问,正巧接住她袖中滑落的冰莲瓣。那花瓣在触及少年掌心时突然舒展,露出内里用霜气刻的小字:"戌时勿饮药"。

暮色染红三十六峰时,封印的余震来了。

夜七正在临摹《洛神赋》,狼毫突然脱手飞向窗棂。笔杆悬空勾勒出女子轮廓的瞬间,他听见云海深处传来压抑的闷哼。宣纸上未干的墨迹突然倒流,在砚台里凝成小小的青龙,衔走了他藏在袖中的止血散。

子夜最浓时,霜刃崖下了场温暖的雪。

夜七推开窗,看见积雪中浮着点点金辉。他伸手接住片雪花,融化的雪水竟带着桃花香气。远处顾清霜闭关的洞府亮着幽蓝的光,像是把整条银河都揉碎了填进石缝。有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蹲在崖边,尾尖卷着的冰莲正在渗血,染红了方圆三丈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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