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又是接连好几天没见沈玥的影子,不过唯一比之前好的是,她终于学会给自己多拿几件衣服了。

晨雾尚未散尽时,陆尘便已盘坐在“镇山河”的剑痕前,岩壁斑驳的青苔随着他缓缓散出的灵识簌簌剥落。

陆尘闭上眼睛开始转化剑意……如此这般直接转化总归比自己重走一遍旧路来的要快一些。

他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几个时辰之后,陆尘将蔓延到整个洞窟中的灵识缓缓收回。

“只有三成么?”

陆尘伸手抚过石壁上蜿蜒的剑痕。

如果一直能够按照这个速度,最多还有半个月他就能使出三成威力的“镇山河”,作为少有的攻守兼备的剑诀——好用,无语多言。

肚子饿了,要出去抓兔兔。

今天的天气很好,问雪崖的日轮悬在冰棱丛中,将雪原照得琉璃般透亮。

陆尘抬袖遮住刺目天光,一边放出灵识仔细寻找着在岩缝间穿梭的雪色绒尾。

问雪崖的雪兔一如既往的鸡贼,在天地灵气的影响下比外面的寻常雪兔都要机敏许多……当然啦,肉肉也更香。

约莫一炷香多一点的时间,冰湖边浮起圈圈涟漪。

陆尘垂眸看着自己水中晃动的倒影——白衣少年提着滴血的短刃,脚边雪堆里埋着两团裹了冰壳的兔绒……这场景与百年前别无二致,只是那时替他收拾猎物的,是总爱系着杏黄襻膊的稚嫩师妹。

陆尘拎着两只剥好了皮,已经处理干净的雪兔回到洞口。

正好一只烤着吃,一只炒着吃。

山洞里还残留着几捆红柳枝,陆尘将它解了,然后把雪兔串在上面,又拿了一些苹果木与桃木柴升起篝火。

指尖凝聚灵力化为一柄小刀,在雪兔上改出几个花刀,然后又拿了罐油轻轻刷了一些,最后放在树枝搭起的架子上烘烤。

另一只雪兔被他剁成了小块,在冰湖边清洗干净之后沥干水分放在一边,准备做个辣炒兔兔。

问雪崖的雪兔在外活动的时间很长,所以肉质紧实细嫩,皮下的油脂适当,在孜然辣椒面的作用下滋滋作响。

“差点忘了……”

陆尘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仔细调整着兔兔与篝火之间的距离避免被烤焦,转身走进山洞去找酒。

沈玥那坛寒髓酿确实不错,但他手边又没火云晶,以现在的修为直接干喝怕是要把肺都冻成冰疙瘩。

现在想想,上一世的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呢?

除了疯狂内卷肝进度来教导未来风傲天的师尊们之外,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明显的记忆点。

像陆尘用来串兔兔的红柳枝,是他某一次前往南疆寻找药材顺便带回,准备要给师妹们烤炙灵鹿的……又或者像他现在手里提着的小小酒壶,那上面的鎏银云纹被岁月磨得模糊。

这些当时被陆尘抠搜的系统奖励兑换出的玩意儿都堆在山洞的角落里,被遗忘在一旁。

记忆的距离似乎并不遥远,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嘛,那什么“玉尘剑骨陆小仙尊”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是太虚谷弟子,陆尘。

洞口的雪堆传来细碎响动。

陆尘带着酒壶来到洞口,正好看见沈玥半蹲在篝火前,葱白指尖悬在焦黄油亮的兔肉上方,发梢垂落的冰晶映得耳尖嫣红。

见陆尘出来,她欲探又止的指尖蜷成花苞,雪吻剑剑穗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来回摇摆。

……

“先说好,这是我一个人的。”

“说的好像谁稀罕一样……”

沈玥嘟嘟囔囔地说着。

陆尘没理她,手中炙烤得金黄的兔肉裂开细密纹路,琥珀色油脂沿着红柳枝的旧疤蜿蜒滑落,他把烤好的兔兔从红柳枝上取下来放在旁边的骨碟里,再用小刀劈成两半,架在一个小炉子上。

炉子里放着一块火系的灵石,散发着温和的温度。

“所以……沈大修士来这里做什么?”一手端着兔兔,另一只手提着小酒壶来到了桌边,“要和我喝酒的话还是免了,我怕有人耍酒疯。”

沈玥没有反驳,而是轻轻抿了抿嘴,小心地跟在陆尘身后。

陆尘拿着小刀把兔兔肉从骨架上剃下来,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地吃着。

“咕……”

或许是陆尘烤的兔兔味道着实不错,沈玥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饿。

“别杵那看了,坐下吃点?”陆尘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了一枚酒盏,将其放在桌子对面,倒上了酒。

沈玥今天的样子看起来比前几天似乎精神了一些,只是眉眼间还是残留着些许疲惫。

“这是什么酒?我怎么从来没喝过?”

陆尘的酒十分清冽带有一丝丝的甜,裹挟初春山樱的甜涩漫过沈玥鼻尖,与她常喝的“寒髓酿”或者其他北境的酒都不大一样。

好似女儿家酿的酒。

少女端起酒盏的姿势仍端着些许矜持,然而泛红的耳尖早泄露了沈玥的小心思,陆尘望着她鼻尖翕动的模样像极了林间的雪兔。

“说起来,我似乎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沈玥话音未落,陆尘把一小块兔兔肉放到她面前的小碗里。

“名字重要么,反正这件事过后你应该也不会想再见到我。”

陆尘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烤兔兔身上,才没有功夫管她……话虽如此,陆尘还是下意识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女人。

篝火余烬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动静。

沈玥确实很漂亮,温和的阳光漫过她低垂的颈项,不说话的时候似是一朵霜花般清冷出尘,只不过现在的她眉眼间带着一缕小小柔弱,倒着实让人不禁……

诶……等一下——

剔骨刀划过肋排的沙沙声填满寂静,陆尘突然睁大了眼。

——这女人之前还想要用手里的雪吻把自己戳死呢,差一点就上当了。

“你呢?”

话音未落,陆尘就后悔开口了。

他之前明明称呼过沈玥为“沈修士”的,怎么这会儿又开始问起名字来呢?

果然吃饭的时候不能琢磨别的事情!

“意思是你只知道我的姓,却不知道我叫什么吗?”沈玥轻轻挑了一下眉毛,她向着陆尘靠近了一些,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你……不会真是莲天魔宗的卧底吧?”

“那都是我猜的。”陆尘面不改色地说着,“世人皆知沧悯剑宗有一姓沈的仙子超凡出尘乃是当代翘楚,那日你把我带回来之后所展现出的修为,似乎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

他放下手中的骨架,从旁边拿起帕子仔细地擦了擦嘴。

“沈修士确实很漂亮……除了脾气不大好。”

灵石炉忽然爆开一朵金红火花。

沈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突然发现这个讨厌的家伙……长得确实也……还行?

“所以你的回答呢?”她把酒盏中的酒液饮尽,“既然是合作伙伴,总不能连个名字都没有吧?”

“陆尘。”少年温和的回应着,“叫我陆尘就好。”

这个名字沈玥并不陌生,因为百年前有个人也叫陆尘。

“你认真的?”

少女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信算了。”

……

沈玥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百年前那位化神剑仙陆小仙君的名号,四洲六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可惜彼时魔族势大,为保苍生无虞便以自爆之力与魔神同归于尽。

彼时赤月当空,陆尘最后一道剑鸣响彻四洲,令当时抵达无妄海的剑修尽皆低眉。

他陨落的那天,苍穹掠过斗大辰星,自爆的余波裹挟着逸散的残余剑意在无妄海高耸的崖边硬生生劈出一方小世界。

陆尘一边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边安静地听着沈玥讲那些他自己曾经的过往……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着实有些怪异。

当沈玥讲到陆小仙君一人一剑击败四洲六域各路天骄,成功创立仙盟前身的时候,陆尘在心里小声地蛐蛐着那几个水货如何的不耐打。

当沈玥讲到陆小仙君于城楼之上大破妖族妖皇,引得天地雷动的时候,陆尘在拿小刀把兔兔的肋排清理干净。

当沈玥讲到陆小仙君于仙盟正式成立之日为剑柄裹上红绸,于仙盟高塔舞剑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了——

“停停,我说停停……”陆尘的耳尖染上薄红,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那些故事万一是后人杜撰的咋办?”

——太羞耻了,真的太羞耻了。

仙盟正式成立那天的剑舞,实际上是因为系统终于给了个十分豪华的奖励,所以他一高兴就给大伙儿整了个活儿。

这还没完,陆尘永远记得那天自己宿醉醒来时,发现仙盟众人将"剑舞动九州"的牌匾挂在大殿梁上的惊悚。

日后每次一想起这件事,陆尘就恨不得躲到自己的剑域里面去,可奈何其他人都把这当做一桩美谈四处传颂,整的陆小仙君差点一个人留在问雪崖自闭到死。

陆尘的手指轻轻揉着脑袋,没想到自己的黑历史在百年后竟然还在追他。

——现在似乎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遗嘱上说清空聊天记录与浏览记录了捏。

“好吧,重新认识一下——”沈玥拍拍衣袖上似乎并不存在的雪粒,“我叫……沈玥,元婴七重修士,沧悯剑宗弟子,我师尊是慕清岚。”

听到沈玥师尊名字的时候,陆尘的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

“陆尘,金丹一重,太虚谷弟子,师从……”说到这里,陆尘沉默了那么几秒,“……苏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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