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中的琥珀光泽晃动着沈玥紧抿的唇线，一滴酒珠挣脱杯沿，顺着她天鹅颈的弧度缓缓滑动，经过了精致锁骨的凹陷后，跌入交领下的雪腻深谷。
“免了，我要洗洗睡。”
陆尘很干脆的拒绝了她。
早起床，多睡觉，每天锻炼精神好。
他才不要陪这家伙喝酒呢……吃力不讨好。
洞口边沿的冰凌“啪嗒”坠落。
微风拂过指尖，沈玥悬在半空的玉腕同时微不可查的轻颤了一下，她怔怔地望着手中的酒盏，眸中的浮冰碎裂成粼粼波光。
“……嗯。”
酒液在酒杯中打了个旋，漾开细密的涟漪。
……
这几天，沈玥除了独坐在房中发呆，就是坐在庭院中发呆。
她倚在雕花窗棂旁盯着院中梧桐，任由寒髓酿的冰碴在喉间刮出细碎的伤痕。
偌大的沧悯剑宗弟子众多，平日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可这会儿外面那绵延的回廊竟空地吓人，往日里总爱凑在廊下偷瞥她的剑宗弟子们，此刻倒像是被谁扫净的雪沫，不留半分踪迹。
晚上，沈玥踉跄着冲出院门，门环上的兽首门环还衔着半融的雪。
然而裴云曦还是不想见她……即便她知道彼此之间就隔了一扇薄薄的门板，脆弱到她连剑都不用拔就可以将其摧毁也是一样。
青金石地面凝着层薄霜，映着她支离破碎的影子。
远山传来子规夜啼。
她想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又或者是大醉一场……反正怎么都好，只要不是这般清醒着就好。
沈玥拎起一坛酒御剑而起，与剑宗上空的云层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荡，却最后落在这问雪崖边。
算了，哪里都可以，什么人都可以，就算是不会说话的人也可以……只要能听她说说话就可以。
沈玥的眼尾泛起一层绯色，她趴在桌子上，伸出手指轻轻摆弄着空空如也的玉盏。
——说起来，自己好像还没问过那家伙的名字……不过这也改变不了他令人讨厌的事实……
如果要给沧悯剑宗之中的女子按照容貌排个名号，沈玥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特殊爱好，但这并不影响其他男子献殷勤。
后来随着沈玥被剑宗宗主收为入室弟子，修为日益精进并与其他人拉开差距之后，这些麻烦事才逐渐少了下去。
只是沈玥从没想到过，她吃的第一口闭门羹竟然来自于陆尘。
……
这女人怎么还没走？
沐浴完的陆尘披着大氅走出山洞，大老远便瞧见伏在桌上的沈玥。
“不会真喝醉了吧？”
冰魄簪被她握在手里，青丝如瀑般披散，除了掉在脚下地、缠着青丝的同心结之外，桌上还摆了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一条绯色的肚兜，或者是绣着桃花的手帕。
“不会的……云曦才不会……她的足铃，不是这般响的……”
沈玥的呢喃带着醉气，睫毛上凝结的霜花随呼吸微微颤动，眼角的胭脂痣似是有些湿润。
陆尘在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这问雪崖鲜有人来，但他下意识觉得就这样把沈玥一个人扔在外面终归不太适当。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沈玥的肩膀，但后者毫无反应，他又伸手拍了拍对方另一侧的肩头，情况如旧。
好吧……那还是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得了，万一醒来丢了点什么自己就说不清了。
然而，就在他刚刚伸手准备收拢那堆信物时，恰好与一双堪堪支开的醉眼对视在一起。
那双方才还清澈宛如流水般温柔的眸子顷刻间结了冰。
两人都愣了一下。
沈玥的目光从陆尘的脸上挪到了正被他指尖捏起的肚兜，在寒髓酿作用下本就绯红的小脸，顷刻间被红霞完全淹没。
“你！”
她忽然支起半身，醉意尚未褪去的纤指攥住他的袖口，那力道大的将陆尘大氅上的毛毛领子都扯歪了。
陆尘刚想说话，雪吻剑的寒气却已抵住他的咽喉。
只不过那剑锋颤动的着实厉害。
“是你自顾自的要来喝酒的好么。”
陆尘伸手拨开剑尖，刻意无视了沈玥玉髓透血般的耳尖。
“给。”他拿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朔雪羹，“醒醒酒吧，喝醉再吹冷风，容易犯病。”
朔雪羹是陆尘刚才随手做的，用的是放在山洞里的赤阳灵米、凌晨采集的月见草花露、半朵雪魄芝以及两块桂花糖。
沈玥没有接，而是先把那肚兜抢了回来。
“好吧好吧，那我先放在这里，你吃完记得把碗给我放在洞口，里面就这么几个碗。”
“……你不是要去睡觉了么，怎么又跑出来。”
“我怕有人喝醉了在外面耍酒疯，我睡眠浅，容易失眠……”陆尘一本正经地说着，“失眠就会让人神经衰弱，神经衰弱就会影响修炼，影响修炼就会日后被别人踩头……我可不喜欢被别人踩头。”
“……说的好听，结果现在不还是我的阶下囚么。”
“对啊，那还不是因为我现在打不过你，要是我打得过你，当初就是你被我倒挂着吊起来了。”
闻言沈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把那些信物拾掇到自己的储物戒指里。
只可惜，她似乎忽略了自己现在醉眼朦胧的模样，那个自己脑海中似乎非常狠厉的表情在陆尘看来，反而像是突然开始对他放电。
噫————
陆尘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伸手从怀里掏了本书出来，沈玥低头凝视着朔雪羹的倒影，升腾热气中夹杂着的淡淡桂花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裴云曦给她做过的甜酿糯米圆子。
“沈修士养尊处优惯了，要是不合口味倒了就行，别把碗砸了。”
陆尘说着，眼神却固定在面前的书本上。
沈玥没有搭理他，而是俯身轻轻啜了口朔雪羹温热的甜汤。
“话说……你不怕我在里面下药？”
“不会说话就别说。”沈玥挑起眉，“以我的修为……当我尝不出来吗？”
“那我万一是某个深藏不露的毒俢，或者干脆是魔宗宗主的伪装呢？”
沈玥拿着玉勺的手停住了。
陆尘依然淡淡的坐在那里，翻看着手上的书。
她忽然想起，南疆有专修毒物的修士，阴险狠厉，手中毒物诡异难测， 就算是魔宗也会对其忌惮三分。
更不用说产自那些毒俢手中，专门用于哄骗女修身子，被仙盟各大宗门列为禁药的红鸾劫……
“啪。”陆尘合上书本，对沈玥面无表情的说到“我逗你的，你可是我的合作伙伴，我还要靠你庇护我呢，怎么可能给你下药。”
沈玥的余光瞥见了从陆尘衣襟下露出的半截书脊。
《九嶷毒经》
这是沈玥第二次想要用雪吻剑在陆尘身上扎小人。
……
“我要走了。”
“哦。”
陆尘拿起空碗，向着山洞走去。
问雪崖的雪霰倏然稠密起来，陆尘的披风扫过冰面发出“簌簌”的声音，沈玥望着他的背影静默了许久，才微微动了动唇瓣。
“上次的那个问题……”
陆尘停下脚步，他的影子在冰面上拉的很长，末梢堪堪触到沈玥的裙角。
“沈修士指的……是哪个问题？”
“明知故问。”
沈玥呵出的白雾里夹杂着几分桂花香气。
陆尘肩头积雪簌簌而落，他伸手拽了拽披风的领口。
“那她同意了么？”
“你别管其他的事情，我现在问的是你！”
沈玥的声音陡然拔高。
陆尘微微侧过身子，温柔地望着她。
但越是这样，沈玥心里就越是会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来。
“沈修士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纷扬的雪粒似是变得绵密，沈玥沉默了几秒，眼帘微垂。
她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从陆尘嘴里说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心里偏偏对此存有那么一点点的幻想……
那天把裴云曦带回来之后，沈玥从她嘴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按理来说面前的少年也应该算受害者才对……她应该感谢他把她呼唤过来才对……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做不到。
心中的愤怒到底是因为恐惧？懊悔？还是其他什么别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心底又缓缓升起一缕愧疚来。
在那种情况下，能对一个金丹前期修为的剑修指望什么呢？连自己都不一定能正面抗衡那莲天魔宗的宗主，他们两个又能做些什么？
“话说，她是不是依然不愿意见你？”陆尘的声音裹挟着雪沫扑进沈玥的耳朵，他看着面色落寞的女人，突然觉得风傲天身上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可怜，“她应该只是需要时间。”
“你那么了解她？”
沈玥的眉目开始变的冰冷起来。
“这和了解不了解没关系……”陆尘低头望向手中的空碗，“我意思你们之间的空间太狭小了，塞不下什么东西。”
沈玥的指甲缓缓陷进柔软的掌心。
“我知道你对裴云曦很好，但是喜欢一个人不是说你光是对她好就可以……”陆尘说了一半，他捕捉到了沈玥眼中的恼火。
“……好吧，我的。”陆尘有些尴尬的咧咧嘴，“我应该想到的，你现在应该不大能听进去。”说完，便继续向山洞走去，“太晚我就不送了。”